“大人明鉴！”云映雪的声音清亮悦耳，带着一种账房先生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条理分明，“租金是租金，日付十两，小女子认了。然则——”
算盘珠在她纤细的指尖下飞速跳跃：
“大人既住此间，便是包食宿。三餐饮食，岂能算在租金之内？按京城行情，包三餐食宿，每日至少需另加二两！”
“夏日将至，冰敬之费乃京中大户惯例，大人位高权重，岂能短缺？此项虽为季付，然折算日计，约合三钱！”
“寒冬腊月，碳敬更是必不可少！同样折算日计，约合三钱！”
她语速飞快，算盘珠响得更急，目光炯炯地盯着谢砚之微微蹙起的眉头，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弧度：
“另有一项，大人或未虑及。大人威仪深重，气场凛冽如三九寒冰，小女子体弱，常居此间，恐受‘寒气’侵扰，心神难安。此‘精神损失’，按市面安神汤药费折算，每日……需补偿八钱！”
算盘珠“啪”的一声，最后一粒归位。
“综上，租金十两，食宿二两，冰敬三钱，碳敬三钱，精神损失八钱，共计——每日十五两八钱！谢大人，您是付现银，还是……记账？”
清脆的算盘声余韵袅袅。
小院内一片死寂。
墙角修竹的叶片在晨风中轻轻摇曳。
车夫搬东西的动作僵在半空，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谢砚之立在原地，玄色的衣袍仿佛凝固了。他那张万年冰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俊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极其罕见的、名为“错愕”的表情。深邃的眼眸定定地看着云映雪手中那枚小小的、却仿佛能拨动乾坤的黄铜算盘，又缓缓移向她那张苍白却写满“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的狡黠脸庞。
十五两八钱……精神损失费？
他被算盘支配了？
还是被这小女子的伶牙俐齿给……算计了？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感，混合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荒谬的无奈，悄然涌上谢砚之的心头。他生平第一次，在不是审讯犯人、不是朝堂论辩的场合，感受到了一种被精准数字和强大逻辑……压制的滋味。
他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如同拉紧的弓弦。目光在那锭孤零零的十两官银和云映雪摊开的、等着收钱的素白手掌之间，来回逡巡了足足三个呼吸。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沉重，从怀中又摸出一锭五两的银子，再拈出几块碎银角子，仔细数出八钱之数，连同之前那锭十两官银，一起，带着点“破财消灾”的意味，“啪”地一声，重重拍在云映雪摊开的掌心。
银钱的冰凉触感让云映雪指尖微微一缩。
“记账。”谢砚之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挫败后的沙哑，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他不再看她，径直绕过她，大步流星地走向那间刚刚被车夫放下行李、还透着灰尘气息的西厢房，背影冷硬依旧，却莫名透出一股……落荒而逃的僵硬。
云映雪握着手中沉甸甸、还带着他体温的银子，看着那扇被谢砚之“砰”一声关上的西厢房门，又低头看了看掌心那枚刚刚立下“奇功”的黄铜算盘。
晨光熹微，洒落在算盘光滑的铜梁和圆润的算珠上，泛着柔和而坚定的微光。她嘴角那抹狡黠的弧度慢慢扩大，最终化作一个清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如同冰雪初融后悄然绽放的春花。
算盘压腰牌？
如今，这小小的算盘，竟真把那位权柄滔天的刑部阎王……给压住了？
账房同居的日子，看来……不会太无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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