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豁口处弥漫着焦糊的烟尘和浓烈的血腥味,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伤口。雷云消散后的天空,透出一种死寂的灰白,映照着下方一片狼藉的村落废墟。死里逃生的村民们陆续从昏迷或极度恐惧中苏醒,茫然地看着周围地狱般的景象,随即被巨大的悲痛和后怕淹没,压抑的哭声在废墟间飘荡。
老村长在二狗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爬起身。他浑浊的目光扫过被雷光犁出的焦黑深沟,扫过豁口处散落的、属于厉岩那套仍在冒着细微电火花的铁卫残甲,最终,定格在豁口内侧、那片被地脉屏障最后守护过的区域。
林燃被江照和刚刚恢复些许意识的顾言小心地扶起,靠坐在冰冷的土壁旁。她脸色惨白如金纸,嘴角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左臂无力地垂着,胸口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腑的剧痛,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那柄彻底失去光泽、仿佛蒙尘废铁的青铜断剑,被她完好的右手紧紧攥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剑尖斜斜点地,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她的眼神依旧冰冷,深处却翻涌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沉甸甸的、无法言说的东西——那是亲眼见证这片土地被蹂躏,又亲手尝试守护它后留下的烙印。
老村长佝偻着腰,在二狗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到豁口边缘。他浑浊的目光越过焦黑的沟壑,越过那些昏迷的同伴,最终,深深地看着那个靠在土壁上、气息微弱却依旧挺直脊梁、紧握着断剑的女子。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激昂的宣告。老村长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他颤巍巍地,推开了二狗的搀扶,对着豁口内林燃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他那饱经风霜的腰。
噗通!
噗通!噗通!
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个,两个,三个……所有还能站立的村民,无论男女老少,都默默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肃穆,朝着豁口的方向,朝着那个手握断剑的身影,跪了下去。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混杂着血污和焦土的泥地上。
寂静。只有风吹过废墟的呜咽和压抑的啜泣。
没有言语。但这无声的跪拜,比任何宣誓都更沉重。这片被屠戮的土地,这些幸存的生命,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认可了那柄断剑,认可了那个在绝境中,以血为引、呼唤地脉庇护他们的身影。他们跪拜的,是寂火宗主林燃,更是那柄象征着守护与责任的断剑本身。
宗…宗主…老村长哽咽着,终于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激和一种找到主心骨的卑微希冀。
林燃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握着断剑的手,指关节捏得更紧,骨节泛白。冰冷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随即被更深的疲惫压下。她没有回应,只是艰难地抬起眼皮,目光扫过那些跪拜的、带着期盼和恐惧的村民,最终落在地上那枚被萧翊斩开、暴露出冰冷机械内核的暗红棱晶碎片上。那碎片在灰白的天光下,像一块丑陋的伤疤。
就在这时,墙角传来一阵压抑的、痛苦的咳嗽声。
是萧翊。
他靠坐在冰冷的土壁下,胸口的塌陷依旧触目惊心,脸色灰败,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那双眼睛,却不再是之前的涣散和疯狂,而是沉淀下一种近乎死寂的清醒和一种刻骨的疲惫。他挣扎着,用那只还算完好的手臂,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挪向豁口的方向。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额角滚落的冷汗。
顾言警惕地向前一步,挡在林燃身前。
萧翊没有理会顾言。他挪到豁口边缘,距离林燃不过几步之遥。他停下,抬起头,染血的脸庞上,那双眼睛隔着几步的距离,与林燃冰冷的眸子对上了。
没有恨意,没有愤怒,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以及一种无法言喻的复杂。
咳…咳咳…萧翊剧烈地咳嗽着,嘴角再次溢出血沫。他喘息着,声音嘶哑破碎,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今日…他不杀我…他指的是萧天厉,…或许…是觉得…我还有用…或许…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枚棱晶碎片,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带着自嘲的弧度,…是这东西…让他…乱了方寸…
他顿了顿,喘息更加粗重,眼神却死死盯着林燃:…不管怎样…这条命…暂时…捡回来了…他挣扎着,试图挺直那几乎破碎的脊梁,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带着一种孤狼般的决绝:
他日…若在战场…再见…他直视着林燃的眼睛,一字一顿,…保重。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用那只完好的手臂,死死抠住豁口边缘焦黑的泥土,拖着残破不堪、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身体,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却又无比坚定地,爬出了地窖豁口。他没有回头,没有看那些跪拜的村民,也没有看地上抽搐的厉岩。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踉跄着,一步一步,艰难地、孤独地,走进了村落废墟深处弥漫的灰白烟尘之中,背影很快被残垣断壁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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