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大学的东操场,在九月初的午后活像一块被架在烈火上炙烤的巨大铁板。空气粘稠得如同滚烫的蜜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肺腑的热度,沉重地压在胸口。悬在头顶的太阳,毫无遮拦,喷射着白炽的火焰,无情地舔舐着塑胶跑道,蒸腾起一阵阵扭曲视觉的、波浪般翻涌的热浪。灰白色的水泥地被烤得发烫,隔着厚实的军训胶鞋,那股焦灼的热力依旧顽固地向上传递,脚底板阵阵发麻。
“立正——!”
一声粗粝严厉的口令,如同铁锤般凿穿了燥热的空气。身穿松枝绿迷彩服的新生们,身躯僵硬却迅速挺直。汗珠争先恐后地从每个人的发际线、鬓角、鼻尖、下巴渗出,汇聚成一道道细小的溪流,浸湿了迷彩服的领口和前胸后背,深色的汗渍在嫩绿的布料上迅速晕染开来,像一幅幅拙劣的地图。
陈昊站在队列中排偏左的位置,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被彻底蒸干,一片混沌的空白。粘稠的汗水流进眼角,带来一阵辛辣的刺痛,他用力眨了眨眼,勉强维持着视线前方教官模糊的轮廓。喉咙深处仿佛塞进了一大把被烈日曝晒过的干沙,每一次艰难地吞咽,都像粗糙的砂纸在摩擦脆弱的喉管,引发一阵尖锐的干咳欲望。他微微偏过头,用肩膀快速蹭掉颧骨上快要滴落的汗珠。
视野晃动间,掠过一张张年轻又写满疲惫的脸孔。平日里光彩亮丽的姑娘们此时面色潮红,甚至有人嘴唇都有些发白。几个高个子的男生也明显精神萎靡,动作变得拖沓。队列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汗味和焦躁的闷热气息,只有教官那尖锐刺耳的哨音和喝斥声偶尔才能打破这死气沉沉的氛围。
“第六排!排头兵!眼睛看哪儿呢?目视前方!”教官的大嗓门带着一股金属摩擦般的刺耳质感,猛地刺了过来,“想喝水?再站二十分钟!都给我把腰板挺直喽!”
队列中响起几声压抑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随即是更用力挺起胸膛时衣物摩擦的悉索声。沉闷的重压感笼罩在每个人头上。
“昊子…昊哥…救命…”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哭腔的呻吟从陈昊右边传来,微弱得像是濒死的蚊蚋振翅。是刘强,高中死党兼大学室友,人送外号胖子。他那张原本白胖圆润的脸,此刻被晒成了熟透的猪肝色,脸颊的肥肉不自然地向下牵拉着,眼神涣散,厚实的嘴唇干裂起皮,微微发着抖,豆大的汗珠正从他那同样圆润的下巴颏不断滴落。
“坚持住,胖子,快了!”陈昊喉头滚动了一下,勉强挤出一点嘶哑的声音回应,声音像是锯木头。他看见胖子迷彩服的肩章附近已经完全湿透,颜色深得像能拧出水来。
“快?…我感觉…肺…肺要炸了…”刘强的气息急促得可怕,像破了洞的风箱,“再晒下去…我…我这二百来斤…真要交代在这儿了…给哥…弄瓶水…凉的…凉水就行…一滴…就能活…”
胖子的哀求带着生理性的绝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
陈昊心里重重一抽,一阵强烈的焦虑感攥紧了他的心脏。胖子的样子不像是装的。他的手下意识地伸进了迷彩裤的右侧口袋。几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纸币,还有几枚带着冰凉金属触感的硬币,就是他此刻全部的“家当”。
手指在口袋里捻动着这可怜的财富,大脑飞速盘算着,发出干涩的摩擦声:一瓶最普通的矿泉水,三块。胖子那情况,冰镇的加五毛,那就是三块五。他自己的喉咙也快冒烟了,一瓶水根本不够两人分。要不…咬咬牙买两瓶?六块钱!那接下来两天的食堂饭钱就得精打细算啃馒头了…
眼角的余光瞥到不远处一个瘦高的男生脸色煞白,扶着膝盖摇摇晃晃几乎站不住。另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用力揉着太阳穴,眉头紧锁,脸色同样难看。
一种复杂的情绪翻涌上来。妈的!三十几度高温,顶着太阳晒个把小时,滴水不给,真不拿人当人?一股无名火混合着对胖子处境的担心、对自身窘迫的憋闷,还有一点点看着周围同学难受而产生的…“仗义感”?
陈昊舔了舔完全失去水分的嘴唇,舌尖只尝到咸涩的汗味和粗糙的干皮。一个有点疯狂的念头,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般的豪气,猛地在他那被蒸得几乎停转的大脑里成形——管他娘的!不就是几天伙食费?买!买它一箱!让胖子喝个饱!旁边几个快不行的家伙也顺带给一瓶,不能真看着出人命!大不了这周晚饭蹭胖子的!
“胖子!”陈昊侧过头,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果断,“撑住了!一会儿休息,哥管你水,管够!”
“啊?”刘强混沌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求生亮光,虽然身体还在细微地发抖,声音都高了半个调,“昊哥!亲哥!真…真…真的?一瓶!我只要一瓶冰的!救我狗命!”巨大的惊喜让那张猪肝脸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感激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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