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再一次,极其吝啬地,将稀释过的灰白涂抹在深山林叶的缝隙间。光线依旧惨淡,却比前两日多了几分穿透力,至少能勉强分辨出岩石的棱角与树干的轮廓。
凹陷处,火堆早已熄灭,只余下一小撮冰冷的灰烬。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符箓燃烧后的焦糊气,以及一丝极淡的、墨玉幽兰残留的清凉苦涩香气。满地狼藉,散落着崩碎的石屑、断裂的草茎,还有几处深色、早已干涸的血迹。
魏无羡躺在重新铺好的软垫上,盖着厚厚的披风,依旧昏睡。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衬得皮肤上那些暗黑色的纹路更加刺目,如同某种不祥的烙印。但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痛苦与疯狂戾气,已然消散,只剩下深沉的、仿佛透支了所有生命力的疲惫与安宁。呼吸轻浅绵长,眉心那点红痕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不再有任何光芒闪烁。
他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如同一个做工精致、却历经劫难、亟待修补的琉璃人偶。
蓝忘机坐在他身侧,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他同样面无血色,唇色淡得发白,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尚未完全褪去的、劫后余生的惊悸。一身素蓝的衣衫上,沾染着大片早已干涸发黑的、属于他自己的血迹,袖口与前襟更是被魏无羡之前挣扎时抓扯得破烂不堪。
他没有调息,没有闭目,甚至没有去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势与污秽。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感知,都牢牢锁定在身旁昏睡的人身上。一只手,始终轻轻搭在魏无羡的腕间,一丝微弱却稳定的灵力持续流转,如同最忠实的哨兵,监控着那具身体里每一丝最细微的变化。
他在等。
等魏无羡真正醒来。等那双眼睛再次睁开时,里面映出的,还是不是那个他拼尽一切、从疯狂边缘拉回来的“魏婴”。
蓝曦臣的状况稍好,却也难掩憔悴。他盘坐在不远处一块相对干净的石头上,正闭目调息,恢复着昨夜几乎耗尽的心神与灵力。朔月剑横于膝上,剑身光华内敛。那方盛放墨玉幽兰的寒玉匣,被他小心地放在手边。
时间,在死寂的等待中,缓慢地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当日头(如果那灰蒙蒙的光斑也能称之为日头)升到某个高度,林间那沉滞的空气终于开始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流动时——
魏无羡搭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极其细微的动作,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蓝忘机心中激起千层浪!他猛地屏住呼吸,目光死死锁住那只手,又迅速移向魏无羡的脸。
魏无羡的睫毛,开始极其缓慢地颤动,如同破茧的蝶翼,挣扎着,试图掀开那覆盖了太久的黑暗。
一下,又一下。
然后,那双紧闭了不知多久的眼眸,终于,缓缓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起初,眸光依旧是涣散的,蒙着一层仿佛终年不散的薄雾,映着上方岩壁粗糙的纹理,空洞而无神。
蓝忘机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要跳出胸腔。他不敢出声,不敢动弹,生怕惊扰了这脆弱无比的苏醒。
魏无羡的眼珠,极其迟钝地转动了一下。目光掠过岩壁,掠过灰白的天空,掠过不远处盘坐调息的蓝曦臣……最后,极其缓慢地,落在了近在咫尺的、蓝忘机写满了紧张、期待、恐惧、与失而复得般巨大震颤的脸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魏无羡墨黑的眼眸中,那层薄雾般的茫然,并未立刻散去。他静静地看着蓝忘机,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惊讶,没有喜悦,没有痛苦,甚至没有疑惑。就像……在看一件完全陌生、却又莫名“存在”于自己视线范围内的物体。
蓝忘机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难道……昨夜那一声“蓝湛”,终究只是混乱中的昙花一现?难道费尽心力将他从疯狂中拉回,换来的,却是更加彻底的……“空白”与“疏离”?
就在绝望的寒意即将彻底冻结他血液的刹那——
魏无羡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发出。
但蓝忘机看懂了那个口型。
是“……水”。
不是呼唤,不是确认,只是一个最基础、最本能的……生理需求。
蓝忘机几乎要停滞的心跳,骤然恢复了狂烈的搏动!他手忙脚乱地(以他平素的冷静,此刻的动作堪称慌乱)从旁边取过水囊,拔开塞子,小心地递到魏无羡唇边。
魏无羡没有自己抬手去接,只是微微张开了嘴。蓝忘机便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后颈,将清凉的泉水,一点一点地喂入他口中。
魏无羡小口地吞咽着,喉结随着动作轻轻滚动。他的目光,依旧落在蓝忘机脸上,却似乎……有了一点点焦距?那层薄雾,仿佛被这清水的滋润,稍稍驱散了些许。
喂完水,蓝忘机用袖子轻轻拭去他唇角的水渍,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问什么,却喉头哽咽,一个字也发不出来。生怕一开口,就会打破这脆弱得如同朝露般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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