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裴兵曹如鬼魅般现身洞口!他见天衣委地,李夫人换上了粗布衣裳,脸色骤变,惊怒交加,指着许老翁厉声呵斥:“你!你这老儿,竟敢助她脱我天衣?你可知我是何人!”声震山谷,却掩不住一丝恐惧。
许老翁鹤发飘拂,神情淡漠如古井:“你私动凡心,强占人妻,更妄以天衣锁其身心,罪加一等!玉帝已知尔之劣行,天罚顷刻便至!”话音未落,九天之上骤然响起沉闷雷声,如巨轮碾过苍穹。裴兵曹闻声色变,抬头望天,眼中再无半分倨傲,只剩无边惊恐。他甚至来不及再看李夫人一眼,身形化作一道狼狈的青烟,仓惶遁入云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夫人恍如隔世,对着许老翁盈盈下拜。许老翁只道:“速归尘世。那布衣好生穿着,可保你无虞。”李夫人含泪拜别,由章仇派人护送下山。她身上那件粗布衣衫,虽不华美,却温厚贴身,仿佛隔绝了所有魑魅魍魉。
后来,玄宗皇帝亦闻此奇事,召李夫人入宫详询,又命人携那件遗落的天衣,按许老翁所言,于宫中设下清净祭坛。法事刚启,平地忽起一阵旋风,裹起祭坛上那件光华尽失的天衣,盘旋着直冲云霄,转瞬便消失在九天之外。待众人回神,再寻许老翁,早已杳如黄鹤。
皇帝望着空荡荡的祭坛,默然良久。宫人捧着李夫人换下的那件粗布衣,只觉触手温润,朴实无华。此衣替她挡了仙官之劫,却未索求分毫。玄宗轻抚布衣纹路,喟然长叹:原来最珍贵的护佑,并非那流光溢彩的天衣,而是这件甘守朴拙、不慕云端的凡尘布衫。天衣华美,却如金丝鸟笼,锁住身心自由;布衣粗陋,反予人踏实的暖意与行走世间的安然。命运抛来的华裳,未必是恩赐,有时竟是挣不脱的劫数;唯有无愧于心的平凡日子,才是人间最安稳的归宿。
3、素衣渡
天宝年间,一位姓崔的年轻士子刚赴任巴蜀县尉,人还未到成都便染病身亡。其妻柳氏青春守寡,容色照人,如寒梅初绽,凄清孤绝。益州长史章仇兼琼闻其艳名,顿生觊觎之心。他假作哀悯,在青城山脚置办了一处清幽别院安顿柳氏,暗地里却盘算着如何将这朵孤花移栽进自己的后园。
思来想去,章仇兼琼对夫人道:“夫人贵为方镇命妇,何不设下盛宴,广邀蜀中五百里内有品阶的女眷齐聚成都?一则显我待客之诚,二则也为这新寡的柳娘子散散心。”夫人欣然应允。章仇心中暗喜,密令心腹快马四出,务必遍传请柬,只待宴席之上,他便能借机强留柳氏。岂料人算不如天算,柳氏竟已被她一位远道而来的族舅卢生接去照料。章仇的请柬送至卢生暂居的宅邸,卢生洞若观火,只让柳氏托病婉拒。
章仇兼琼闻报大怒。好个卢生,竟敢截胡!他当即点起百名精骑,刀甲铿锵,如一团乌云直扑卢宅。马蹄踏碎长街晨光,顷刻间将小小宅院围得铁桶一般。
院内,卢生正与柳氏对坐用饭。院外甲胄碰撞、马匹嘶鸣之声如雷贯耳,柳氏脸色煞白,箸中笋片跌落碗中。卢生却恍若未闻,依旧从容举箸,夹起一片腊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直至咽下最后一口饭,他才慢条斯理地放下竹箸,对惊惶的柳氏温言道:“章仇之意,昭然若揭。夫人,这场鸿门宴,你非去不可。”
柳氏愕然:“可……这如狼似虎的兵甲……”
话音未落,卢生已起身:“稍待片刻,自有素衣送来。夫人只需换上,坦然赴宴便是。”言毕,他整了整衣袍,推门而出。
门外兵士如临大敌,刀枪并举,寒光刺目。为首的军校厉喝:“拿下!”几名悍卒如狼似虎扑上。卢生微微一笑,足下未停,只轻轻拂袖。说来也怪,那几名壮汉如同撞上一堵无形气墙,竟东倒西歪踉跄后退,手中兵器“哐啷”坠地。众人惊骇莫名,眼睁睁看着卢生闲庭信步般穿过刀丛剑林,径自走到自己那头青骡旁。他拍了拍骡颈,那畜生竟似通灵,亲昵地蹭了蹭主人掌心。卢生翻身上骡,青骡驮着他,蹄声清脆,不疾不徐地踱出重围,消失在长街薄雾之中。百骑精兵面面相觑,竟无一人敢再上前阻拦。
柳氏兀自惊魂未定,忽闻叩门声。开门一看,是个陌生童子,双手捧着一套叠得齐整的衣衫,素白如雪,无一丝纹饰,布料亦是最寻常不过的葛麻。“主人命我送来。”童子放下衣衫,转身便走。
别无选择,柳氏只得换上这身素净得近乎寒酸的布衣。铜镜中,昔日容光被粗布衬得越发苍白脆弱。门外军校已等得不耐,高声催促。柳氏深吸一口气,挺直背脊,随着这些虎狼之士,走向章仇府邸那场华美而凶险的盛宴。
章仇府邸,此刻是蜀锦铺地、金玉满堂。满座贵妇云鬓高耸,遍身绮罗,珠翠环绕,笑语喧阗,恍若瑶台仙会。章仇兼琼高踞主位,目光灼灼盯着入口。当柳氏一身缟素,如一片初雪悄然飘入这锦绣堆中时,满堂珠光宝气仿佛瞬间黯淡。她未施脂粉,不着钗环,通身只有那件洗得发白的素衣,却如皎月破云,清辉逼人。喧嚣的大厅骤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黏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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