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意,如同浸透了冰水的绸布,紧紧包裹着皇城的每一寸琉璃碧瓦、每一根朱漆楹柱。皇帝病重,贤亲王暂代朝政的消息,虽被极力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但那自宫禁深处弥漫出的、混合着汤药苦涩与权力更迭前特有的压抑气息,却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笼罩了整个京城的上空,令所有嗅觉敏锐的权贵与官员,都感受到了一种山雨欲来前的窒息与不安。
镇北王府的偏院,在这片日益浓重的阴霾之下,却如同一方正被地火悄然煅烧、即将破土而出的暖玉,内部涌动着与外界截然不同的、名为“新生”的炽热力量。萧绝的康复,已然进入了攻坚克难的最后阶段,亦是意志与身体极限最为残酷的拉锯战场。
那日廊下阳光下,女儿亲手编织、带着稚拙祝福的“福福结”,被他珍而重之地系于腰间,那抹鲜艳的红与黄,仿佛真的蕴含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成为了他此后每一次与剧痛对抗时,无声却最有效的慰藉与鞭策。他不再满足于仅仅在平坦的廊下行走,开始将训练场转移到了院落之中。那被清扫出来、特意用粗砂与黄土混合夯实、模拟着不同路况的一小片空地,成为了他新的战场。
每一步踏出,萎缩的足底肌肉与凹凸不平的地面接触时,传来的都是清晰到令人心悸的、混合着刺痛与酸麻的反馈。失去了正常足弓缓冲与肌肉微调的双腿,行走其上,如同踩在无数细碎的刀尖之上,每一次重心的转移,都需要调动全身的力气去维持那脆弱的平衡。寒风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他因用力而汗湿的额发与脊背上,却又奇异地让他因疼痛而几近沸腾的头脑,保持着前所未有的清明。
云轻轻裹着厚厚的斗篷,捧着暖炉,站在廊下,目光须臾不离地追随着那个在院中缓慢、却异常坚定移动的身影。她的心,随着他每一次踉跄、每一次因失去平衡而不得不依靠木杖死死撑住地面、指节泛白的瞬间而高高悬起,又随着他每一次重新调整呼吸、咬着牙继续向前迈步而缓缓落下。她手中的银针与药箱早已准备就绪,如同最忠诚的卫士,随时准备扑上去抚平他身体上因过度负荷而可能产生的任何创伤。那“玉露养荣丸”更是加大了剂量,几乎是日夜不停地温和滋养着他那如同久旱逢甘霖般、贪婪吸收着一切生机与力量的身体。
苏晓晓则被严格要求留在温暖的屋内,扒在窗台上,小脸紧贴着冰冷的琉璃,努力睁大眼睛看着院子里父亲的身影。她看不懂那些复杂的发力技巧与平衡掌控,她只知道,爹爹走得很慢,很辛苦,有时候会停下来,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很累很痛的样子。每当这时,她就会用力拍打着窗棂,用尽全身力气大喊:“爹爹加油!福福结保护爹爹!”或是将母亲给她暖手的小手炉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温暖和力量,隔空传递给院中那个顶天立地的身影。
就是在这样日复一日、近乎残酷的锤炼之下,萧绝的步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沉稳了些许。那最初如同踩在棉花上或是刀尖上的虚浮与剧痛,逐渐被一种更为实在的、属于大地支撑的触感所取代。虽然他依旧离不开那副“百炼钢”支架与包铜木杖的辅助,行走的速度也慢得令人心焦,但他确确实实,正在重新“学会”如何用这双几乎被宣告废去的腿,去丈量土地,去支撑起他作为男人、作为丈夫、作为父亲的全部重量与尊严。
也就在他于自家院中,一步步夯实着这来之不易的“新生”根基之时,外界的风暴,终于掀起了第一道实质性的波澜。
这一日,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皇城的飞檐,仿佛随时都会砸下漫天大雪。张诚步履匆匆而入,甚至来不及拍掉肩头沾染的寒气,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世子!”他声音沉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宫里传出确凿消息,陛下昨夜病情骤然加重,呕血昏迷,至今未醒!太医院所有院判齐聚养心殿,束手无策!贤亲王已下令封锁宫禁,非诏不得入!”
皇帝呕血昏迷!萧绝正扶着木杖在院中缓慢踱步的身影猛地一顿,抬起头,眼中锐光迸射!这绝非寻常风寒!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晓晓前几日那句“光光有点暗……还有一点点苦苦的味道”的呓语,心头如同被冰锥狠狠刺中!孩子的感知,竟如此精准可怖!
“还有,”张诚深吸一口气,继续禀报,语气更加低沉,“贤亲王以‘稳定朝局、防备不测’为由,已连夜调动了京城外围西山锐健营、以及南苑神机营的部分兵马,换防了原本由我们几位老部下掌控的几处关键城门与宫门禁卫!兵部那边,几道关于北境粮草调配和将领述职的章程也被紧急压下,所有相关文书,均需贤亲王亲自过目方可执行!”
调动京畿兵马!掌控宫禁与城门!压制兵部流程!贤亲王这一系列动作,快、准、狠!看似是为了应对皇帝病危的“稳定”之举,但其背后指向的刀锋,已然清晰无比——他是在趁机清洗、压制所有可能忠于皇帝、或是可能倾向于其他皇子(尤其是三皇子,乃至……他这个拥有正统继承资格的镇北王世子)的军事力量!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