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清晨,薄雾尚未散尽。建章宫前的青石广场上,已是一片车马喧嚣。来自全国各地的士人儒生,或峨冠博带,或布衣草履,怀揣着治国平天下的梦想与对功名的渴望,将一卷卷精心写就的策论奏牍递交给宫门前的谒者。这是汉武帝刘彻即位的第一年——建元元年(公元前140年),年轻的皇帝下诏征召天下贤良方正及文学才力之士,意图打破旧日窠臼,为帝国注入新的活力。
在络绎不绝的人群中,一个身影显得格外从容。东方朔,时年二十二岁,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身无长物,唯有肩上挎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囊,里面是他通往未来的全部希望。他望着巍峨的宫阙,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初来乍到的惶恐。那眼神深处,仿佛还映照着黄河边老者睿智的目光,回响着《太公阴符》中那些关于“见机而作”、“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教诲。
他并未像其他人那样急于递交自己的书简,而是仔细打量着那些进进出出的官吏士人,观察着他们的言行举止,如同一个冷静的猎手在审视他的猎物与环境。良久,他才不疾不徐地走上前去施礼,让雇佣的两个力士把自己的三千片竹简的奏章呈上去。当谒者看到这需要两人才能抬动的奏牍时,脸上写满了惊愕与不耐。
“何处来的狂生?可知陛下日理万机,哪有闲暇看你这如山废话?”一个年长的谒者皱着眉头呵斥。
东方朔不卑不亢,躬身一礼,声音平稳:“平原厌次人东方朔。此书所载,皆臣平生所学,肺腑之言。陛下求贤若渴,必不因简牍繁多而弃真才于不顾。烦请上达天听。”
他的从容与自信,反倒让那谒者一时语塞,只得挥手让两名力士将这庞然大物搬了进去,嘴里兀自嘟囔着:“不知天高地厚……”
与此同时,建章宫的后殿内,二十一岁的汉武帝刘彻正埋首于真正的“竹简之山”中。登基以来,他雄心勃勃,意欲摆脱祖母窦太后的掣肘,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这次大规模征召贤良,正是他培植自身力量、寻求治国新思路的关键一步。然而,连日的翻阅让他有些疲惫,大多数上书要么是引经据典、空洞无物的儒家说教,要么是辞藻华丽却无实质建言的赋颂,鲜有能让他眼前一亮的东西。
他揉了揉眉心,正欲吩咐侍从将一批奏牍撤下,目光却被新抬进来的一堆竹简吸引住了。那堆竹简的数量远超同侪,像一座小山般堆在殿角,显得格外突兀。
“嗯?”刘彻年轻的脸庞上掠过一丝好奇,他指着那堆竹简问道,“那是何人的奏书?竟有如此之多?”
身旁的宦官连忙回禀:“陛下,是平原郡一个叫东方朔的士人所上,据说用了三千片竹简。”
“三千片?”刘彻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倒是个有趣之人。寻常策论,数百言已算冗长,他竟能写满三千简?是确有经天纬地之才,还是只是个虚张声势的狂徒?抬过来,朕倒要看看,是何人如此大胆,写了些什么惊世骇俗之言。”
两名侍卫费力地将奏牍抬到御案前。刘彻随手拿起最上面的几片竹简,甫一展开,那开篇的自述便透出一股与众不同的气息:
“臣朔少失父母,长养兄嫂。年十三学书,三冬文史足用。十五学击剑,十六学《诗》、《书》,诵二十二万言。十九学孙吴兵法,战阵之具,钲鼓之教,亦诵二十二万言…”
没有谦卑的客套,没有华丽的铺陈,直截了当地陈述自己的学识历程。刘彻心中微微一动,这种自信的笔法,与他平日所见的战战兢兢、歌功颂德的奏章截然不同。他继续往下看,只见东方朔详细列举了自己的文武才能:通晓诸子百家,能言善辩;剑法精湛,堪为先锋;熟读兵法,可掌军阵。更令人咋舌的是后面的自我品评:
“臣朔年二十二,长九尺三寸,目若悬珠,齿若编贝,勇若孟贲,捷若庆忌,廉若鲍叔,信若是生。若此,可以为天子大臣矣。”
看到这里,刘彻几乎要笑出声来。孟贲之勇、庆忌之捷、鲍叔之廉、尾生之信……此人竟敢自比于这些古之贤士、勇士,毫不谦虚地宣称自己足以担任天子的大臣!这是何等的狂妄,又是何等的……坦诚?在满朝皆是谦谦君子的氛围中,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毫不掩饰地推销自己、甚至有些“大言不惭”的人物,反而让年轻的皇帝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新鲜感。
他仿佛能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目光炯炯、充满自信甚至有点可爱的年轻人,正透过这些竹简,向他展示着一个丰富多彩、才华横溢而又个性鲜明的灵魂。这份奏牍,不像是在求官,更像是在宣告一个全才的降临。
“好一个东方朔!”刘彻放下竹简,对左右侍从笑道,“虽言辞不无夸张,然其人文武兼资,自信满满,绝非寻常腐儒可比。朕倒想亲眼见见这是个何等人物。”他略一沉吟,下令道:“传旨,宣这个东方朔,明日建章宫偏殿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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