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竹林沉寂。唯有林尘粗重、嘶哑得不似人声的喘息,在冰冷的空气中拉扯,如同一个破旧风箱在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挣扎。他瘫软在地,背脊紧贴着那块已然碎裂、尚存一丝余温的奇石,冰冷的石屑硌着他满布的伤口,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微弱的存在感。周身被冷汗、血污和泥泞浸透,黏腻而冰冷,仿佛裹着一层浸满绝望的寿衣。方才那场短暂却惊心动魄、颠覆认知的幻境,并非虚幻的梦境,而是一场真实不虚的灵魂烙印,将他本就濒临溃散的精神力几乎消耗殆尽,只留下无尽的疲惫与深入骨髓的震撼。
脑海中,依旧疯狂翻腾着那可怖的景象:无边的尸山血海、崩裂的苍穹、那尊顶天立地、最终却刀断人伤的巨大身影,以及那句如同最终判决又似一线生机般震荡灵魂的怒吼——“道未绝,传承不灭!” 这一切是如此真实,每一个细节都刻骨铭心,那苍凉古老的气息、那毁天灭地的威能、那最终败亡的不甘,都如同亲历。然而,回归现实,身下是冰冷的土地,周身是撕心裂肺的剧痛,这一切又显得如此虚幻,让他意识恍惚,分不清此刻是梦是醒,是阴间还是阳世。
他的右手,却近乎本能地、死死地攥着那截断刀。五指因过度用力而关节泛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尚存的嫩肉中,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勉强维系着即将沉沦的意识。冰凉的触感从粗糙的刀柄不断传来,是此刻他与这个冰冷现实唯一的、脆弱的连接点。刀身上,那片因奇异血祭而剥落的锈迹下,露出的暗沉刀体在稀薄的残月光辉下,泛着幽冷、内敛的光泽,不像金属,反倒像吞噬光线的深渊。而那道鲜艳如活物、如同拥有生命般微微搏动着的血线,更是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与不祥,每一次搏动,都仿佛牵动着他微弱的心跳。
就在他心神激荡,试图在一片混沌的脑海中厘清那幻境与现实交织的乱麻,思索那“传承”二字的含义时——
毫无征兆地!
一道意念,并非通过耳朵鼓膜,而是直接、蛮横地、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灵魂最柔软的核心之上,骤然刺入了他毫无防备、千疮百孔的识海最深处!
那绝非任何生灵所能发出的声音。它更像是由万千锈蚀了万古的神兵魔刃在虚无中相互刮擦、又夹杂着星辰走向寂灭时发出的最后呻吟与时空风暴永恒呼啸的混响,凝聚而成的一种非人音调。它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仿佛来自连时间都冻结的绝对零度之境,带着一种俯瞰众生、视万物为刍狗的绝对威严,更蕴含着一种仿佛跨越了无尽纪元、见证了太多宇宙生灭与文明兴衰后,沉淀下来的、深入骨髓、连愤怒都懒得生出的极致疲惫与沧桑。
这恐怖的意念化作清晰无比、字字如冰锥的字句,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一记来自洪荒巨神的灵魂重锤,带着碾碎一切的意志,狠狠砸在林尘脆弱不堪的灵魂壁垒上,使其摇摇欲坠:
“心——已——沉——沦——死——志——已——决——”
字句冰冷,不带丝毫情感波动,只有最纯粹、最残酷的审视与……一种毫不掩饰的、源自生命层次巨大鸿沟的鄙夷。仿佛在陈述一个如同日出日落般简单自然、却又意味着彻底无可救药的事实。
“废——物——蝼——蚁——不——值——一——瞥——”
接下来的字眼,更是如同最终的神谕宣判,带着一种居高临下、彻底否定其存在价值的极致蔑视。
“也——配——觊——觎——继——承——吾——之——无——上——道——统?”
最后一句,甚至带着一丝极其细微、却足以冻裂灵魂的嘲弄。仿佛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嘲笑他连死亡都显得如此卑微可笑。
话音落下的瞬间,以林尘为中心,方圆十丈内的竹林,气温骤降,仿佛瞬间从深秋步入酷寒!空气中弥漫的每一丝水汽瞬间凝结成细密尖锐的冰晶霜花,簌簌落下,附着在每一片竹叶、每一寸地面,以及林尘的眉毛、发梢之上。原本呜咽的夜风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咽喉,骤然静止,连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一种无形无质、却足以令灵魂冻结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下,比林尘曾面对过的家族长老、甚至云山宗主的威压,更要恐怖千倍万倍!那是一种生命形态上的绝对差距,是井底之蛙首次窥见苍穹浩瀚时的渺小与源自本能的战栗!
林尘手中那截断刀,那道鲜艳搏动的血线,随着这冰冷话音的响起,光芒骤然一亮,如同被唤醒的毒蛇之瞳,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明灭不定,仿佛在与这声音的主人进行着某种古老而诡异的共鸣。更让林尘魂飞魄散的是,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一双无法形容、冰冷到极致的“眼眸”,正穿透了他的皮囊、血脉、骨骼,甚至穿透了他虚弱的灵魂,从某个不可知、不可测、超越理解的至高维度,毫无感情、如同观察标本般“注视”着他!这注视,冰冷、锐利,将他从最表层的狼狈皮相,到最深处的意识念头,都看了个通透!在这道目光下,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剥光了所有伪装,赤裸裸地暴露在绝对零度的审判台上,连最隐秘的思绪、最不堪的懦弱,都无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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