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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丑时末(凌晨三点)。
汝南郡西南部,崎岖的山道在浓重的夜色与弥漫的晨雾中,几乎难以辨认。两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在十余骑精悍护卫的簇拥下,正沿着这条几近废弃的古道,向着东南方向艰难前行。车轮碾过结霜的路面,发出单调而压抑的辘辘声,与马蹄踏碎薄冰的清脆声响交织在一起,敲打着寒夜的寂静。
曹叡裹着厚重的羊毛斗篷,蜷缩在第一辆马车车厢的角落。车厢内铺着厚厚的毛毡,角落还放着一个小巧的铜炭炉,散发着微弱的暖意,却依旧驱不散从车壁缝隙钻入的刺骨寒气。他的身体随着颠簸的车厢摇晃,肩头伤口虽已重新包扎,但隐隐的疼痛和连日的病弱,让他精神萎靡,脸色在昏暗的车灯光线下显得格外苍白。
然而,他的眼睛,却在黑暗车厢中,异常地亮着。那里面没有昏迷时的迷茫,也没有高烧时的涣散,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清醒,和一种沉淀下来的、近乎虚无的决绝。经历了显阳殿的囚禁、密道的惊魂、邙山的奔逃、荒野的濒死、袁堡的刺杀……一次又一次在生死边缘的挣扎,已经将那个曾经还怀有最后一丝天真的年轻皇帝彻底碾碎、重塑。恐惧、屈辱、愤怒、绝望……这些强烈的情绪在反复的极限挤压下,仿佛燃烧殆尽,只留下最核心的、冰冷的意志——活下去,复仇。
他知道,马车正驶向吴国。驶向那个曾经是他父皇和他都欲除之而后快的敌国,驶向那个如今可能成为他唯一救命稻草的“盟友”,也驶向一个吉凶难测、甚至可能比司马懿的囚笼更加危险的未来。
护卫乙坐在他对面,同样裹着斗篷,闭目养神,但一只手始终按在腰间短刃的柄上,耳朵微微耸动,捕捉着车厢外的一切动静。他身上的几处伤口也做了简单处理,血腥气混合着金疮药的味道,在狭小的空间内淡淡萦绕。
车厢外,袁雄亲自骑马走在车队最前方引路。这位袁家长子面容沉毅,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道路两侧黑黢黢的山林。父亲临行前的嘱咐犹在耳边:“务必亲自将‘客人’安全送至‘老鸦岭’破庙,交给接应之人。这是投名状,也是我们袁家未来的希望。记住,若遇追兵,不惜一切代价断后,绝不能让‘客人’落入司马氏之手!”
袁雄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自昨夜刺客事件后,父亲已彻底与司马氏决裂,再无退路。将这位“陛下”安全交给吴国,换取吴国的庇护和支持,是袁家唯一的生机。为此,父亲甚至不惜冒险,在阎锋带兵来“调查”之前,就提前将人送走。
“少东家,”一名在前方探路的护卫折返,压低声音禀报,“前方三里,转过山坳,就是‘老鸦岭’了。岭下那座废弃的山神庙,就是约定地点。周围暂时未见异常。”
袁雄精神一振:“加快速度!务必在天亮前赶到!”
车队速度加快,马蹄声和车轮声在寂静的山谷中愈发清晰。
曹叡听到了外面的对话,“老鸦岭”、“山神庙”、“接应之人”……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终于要到了吗?吴国的人,会是什么样子?他们会如何对待自己这个落魄的“天子”?
就在车队即将转过最后一个山坳,远远已能望见前方山岭轮廓时——
“咻——啪!”
又是一支响箭!但这一次,并非来自后方追兵,而是从前方的山岭上射出,在夜空中炸开一团并不明亮、却足够显眼的绿色焰火!
“有情况!戒备!” 袁雄厉声喝道,车队戛然而止,护卫们瞬间拔出兵器,结成防御阵型,将两辆马车护在中央。
乙猛地睁开眼,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曹叡也强撑着坐直身体,心脏狂跳。
前方道路中央,不知何时,出现了三道人影。他们同样穿着深色劲装,外罩防寒的斗篷,看不清面目,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早已等候多时。为首一人手中,似乎持着一面小小的、三角形的黑色旗帜,在寒风中微微飘动。
没有喊杀声,没有弩箭袭来,气氛诡异而紧绷。
袁雄握紧刀柄,沉声喝问:“前方何人?为何拦路?”
对面为首那人上前一步,声音平稳而清晰,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可是袁家护送‘商队’至此?我等奉‘胡老板’之命,前来接引‘贵客’。”
胡老板?胡来!袁雄心中稍定,但警惕未减:“可有凭证?”
那人从怀中取出一物,在手中晃了晃。距离稍远,袁雄看不太清,但依稀是个半片玉珏的形状。他想起父亲交代的暗号,也从怀中取出另一半玉珏的图样(实物在袁亮手中),对着前方晃了晃。
对方为首之人点了点头,收起玉珏,语气稍缓:“既是对上了,请‘贵客’换乘我等备好的轻便马车,随我等继续前行。袁家诸位,可就此折返,或另寻他路。后续路程,自有我等负责。”
这就……要交人了?袁雄心中涌起一阵复杂情绪,既有完成任务的释然,也有对前路未卜的担忧,更有一种隐隐的不甘——袁家冒了如此大的风险,似乎就此便要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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