靓仔华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像根细刺,扎在陈豪的眼皮底下,膈应得慌。人一走,后院里的空气重新凝固起来,比刚才更沉,更压得人喘不过气。远处庙街的市声隔着墙壁闷闷地传进来,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左臂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提醒着他昨晚的血腥和侥幸。龅牙明几个或坐或瘫,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偶尔因牵动伤口发出的抽气声。劫后余生的庆幸早被巨大的恐惧冲得七零八落,现在填满心里的,是等着下一只靴子掉下来的煎熬。
“豪哥……”龅牙明哭丧着脸,吊着的胳膊微微发抖,“东星乌鸦……东星乌鸦肯定会发癫的……”
“惊有用咩?”陈豪打断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狠劲,“惊,佢哋就会放过我哋?(怕,他们就会放过我们?)”他目光扫过几张惶惑的脸,“而家我哋系一条绳上的蚂蚱,缩头系一刀,伸头都系一刀!想活命,就把个胆撑大啲!”
话是这么说,可他心里同样没底。东星不是海鲜强,也不是铁头阿鬼那种散兵游勇。那是真正的庞然大物,踩死他们跟踩死几只蚂蚁没区别。
“四眼仔,”陈豪看向脸上还有石灰粉灼痕的军师,“出去睇睇风,小心点。”
四眼仔点点头,猫着腰溜了出去。
没过多久,他就脸色发白地跑回来,气都没喘匀:“豪哥,唔好啦(不好了)!东星……东星的人喺度刮紧你(在到处找你)!话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仲有……仲有差佬(警察)!”
“差佬?”
“系!O记嘅人!我见到有生面孔喺附近问嘢(问话),着便衣,但个款似差佬(但那样子像警察)!”
屋漏偏逢连夜雨。陈豪的心沉到了谷底。黑白两道,这是要把他往死里逼。
前头冰室传来坚叔招呼客人的声音,平稳如常。陈豪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出去。
坚叔正在给一个老街坊打包蛋挞,看也没看他。直到客人走了,他才慢悠悠地擦着手,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锤子敲在陈豪心上:“风大雨大,遮(伞)细,容易淋湿身。”
陈豪沉默着。他知道坚叔的意思,这把小伞,护不住他们了。
“惊涛骇浪,要么沉底,要么学会冲浪。”坚叔转过身,浑浊的老眼盯着他,“把刀磨利啲,眼放亮啲。下次,未必有咁好彩(下次,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
这话像是警告,又像是一点微弱的提示。陈豪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整天,庙街的气氛都透着诡异。熟悉的摊主看他的眼神躲闪闪,一些生面孔在附近晃荡,眼神锐利。连丽都麻将馆的娟姐都托人带话,说这两天身体不适,暂停营业。
这是一种无声的孤立和挤压。
傍晚,天色阴沉下来,像是要下雨。陈豪把龅牙明几个叫到跟前,每人塞了几张钞票。
“呢两日,散开避下风头。找相熟嘅地方瞓(找熟悉的地方睡),唔好返嚟(不要回来)。电话联系。”
“豪哥,你呢?”龅牙明问。
“我?”陈豪看了看窗外灰蒙蒙的天,“我留低(留下)。睇下佢哋想点(看看他们想怎样)。”
他知道自己不能跑,也跑不掉。这里是他的根,哪怕只是刚扎下一点须。跑了,就什么都没了。
入夜后,雨终于下了起来,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窗。冰室提前打了烊,只剩下陈豪和坚叔。坚叔依旧在柜台后慢条斯理地擦着他的杯子,烟斗的火光在昏暗里一明一灭。
卷帘门被人从外面敲响,声音不重,但在雨夜里格外清晰。
陈豪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手摸向了后腰别着的短刀。坚叔抬了抬眼皮,示意他去开门。
门拉开一条缝,外面站着的不是预想中东星的刀手,而是一个穿着灰色夹克、面容精干的中年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两人没打伞,头发被雨淋得微湿。
“陈豪?”中年男人开口,声音平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他掏出一个小本子在陈豪眼前晃了一下,证件上警徽一闪而过。“O记,黄启发。有点事想同你了解下。”
该来的,终究来了。陈豪侧身,让两人进了屋。
黄启发打量了一下简陋的冰室,目光在坚叔身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陈豪包扎着的手臂上。
“唔使紧张(不用紧张),例行问话。”黄启发拉过一张椅子坐下,语气轻松,眼神却像探照灯,“听说昨晚,附近后巷有点唔平静(不太平静)?”
陈豪心念电转,知道否认没用,反而显得心虚。“系有几声狗吠,吵到睡不着。”他含糊地答。
“系狗吠,定系人嚎啊(是狗叫,还是人嚎)?”黄启发似笑非笑,“有人话见到你喺附近出现,仲好似……受了伤?”
“落雨地滑,跌亲(摔倒)嘅。”陈豪面不改色。
“跌亲?”黄启发旁边的年轻差人忍不住插嘴,“点解咁啱(为什么这么巧),东星的乌鸦昨晚也‘跌亲’,仲差点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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