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丫岛的夜,被一场罕见的夏季台风彻底撕碎。
位于岛屿偏僻角落的一间废弃村屋,在风雨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屋内,唯一的光源是一盏快要燃尽的防风油灯,火苗微弱地跳动着,在陈豪沉静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他刚为阿力重新处理完肋间的伤口。绷带是之前从一艘偷渡船上顺来的,不算干净,但在这种情况下已是奢侈品。
“力哥,忍着点,伤口有些发炎。”陈豪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手下动作却极其利落,将绷带最后一段牢牢固定。他的衣服早已湿透,紧贴在精悍的身躯上,勾勒出绷紧的肌肉线条。
阿力靠坐在墙角,脸色苍白,嘴唇因失血和疼痛而微微泛紫。他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却硬是咬着牙没哼一声,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没事。”
守在唯一一个还算完整的窗口边的四眼仔,不断用袖子擦拭着眼镜片上的水汽,他的脸色比阿力好不了多少,那是长时间精神高度紧张带来的疲惫。他透过木板间的窄缝,死死盯着外面那片在狂风暴雨中疯狂摇曳的茂密榕树林,仿佛那黑暗中随时会扑出噬人的猛兽。
“豪哥,”四眼仔的声音有些干涩,他转过头,昏黄的光线下,他的眼神充满了忧虑,“刚……刚用那台破收音机勉强收到一点外面的消息。东星的骆驼这次下了血本,不仅自己出动,还撒钱拉拢了几个像‘福义兴’‘和胜和’这样急于上位的小社团,一起扫我们在庙街的场子。他们放话出来……”他顿了顿,有些艰难地继续,“天亮之前,要么见到你的人,要么……见到你的头。”
陈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寒芒。他走到屋子另一个角落。那里,大头仔躺在一块用破门板临时搭成的“床”上,身上盖着几件潮湿的外套。他依旧处于高烧昏迷之中,脸色呈现出不健康的潮红,呼吸急促而微弱,嘴唇干裂,时不时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仔细听,似乎是在重复着“阿明……快走……”之类的片段。
几小时前,趁着雨势稍小的间隙,他们三人在村后一处面朝大海的荒坡上,用随身的短刀和树枝,草草掘了一个浅坑,将龅牙明已经冰冷僵硬的身体埋葬了下去。没有棺木,没有仪式,甚至没有一块像样的墓碑,只有一堆匆匆堆起的石块,很快就被重新狂暴起来的雨水打得一片狼藉。当时,陈豪、阿力、四眼仔,三人沉默地站在泥泞中,任由雨水浇透全身,算是为这个并肩作战、最终却先走一步的兄弟,做了最后的送别。那种压抑的悲愤和无力感,至今仍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现在,剩下的三人,一个重伤,一个昏迷,唯一的军师也不擅武力,而敌人却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我们之前尝试联系的那个地下医生,还是没消息?”陈豪问,他的声音依旧稳定,但熟悉他的人能听出那底下压抑的焦灼。大头仔的状况正在恶化,如果不能及时得到消炎药和专业的救治,后果不堪设想。
四眼仔绝望地摇头,手里那台老旧的、天线都快折断的收音机发出滋滋的电流杂音:“信号太差了,时断时续,根本联系不上任何人。豪哥,我怀疑……不只是天气问题。我们的位置,恐怕已经暴露了。”
“内鬼”这两个字,像一条冰冷的毒蛇,骤然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带来刺骨的寒意。知道他们这个临时藏身点的,除了屋里这几个人,外面就只有极少数几个理论上绝对可靠的人。如果真是内部出了问题,那他们此刻就是瓮中之鳖。
陈豪默默走到窗边,取代四眼仔的位置,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外面是无边的黑暗和喧嚣的雨幕,密集的雨点砸在屋顶和树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那片在风雨中张牙舞爪的榕树林,黑影重重,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窥伺的眼睛。
“阿力,状态怎么样?”陈豪头也不回地问,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视着外面的黑暗。
阿力深吸一口气,用手撑住墙壁,极为缓慢地试图站直身体。肋部传来的剧痛让他额头瞬间沁出更多冷汗,身体也因伤痛而明显僵硬,但他最终还是稳住了身形,声音嘶哑却坚定:“死不了……还能动。”
“清点一下,我们还有多少家伙。”陈豪下令,语气不容置疑。
四眼仔立刻蹲下身,在一个潮湿的帆布包里翻找起来,片刻后,他抬起头,脸上血色褪尽:“黑星一把,弹匣两个,算上枪里的,子弹一共……二十七发。力哥的飞刀,还剩五把。另外……还有一把砍刀,卷刃了。豪哥,就……就这些了。”
弹尽粮绝。这个词无比清晰地浮现在每个人的脑海里。面对可能源源不断的敌人,这点武装,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压抑的沉默再次笼罩了小屋,只有屋外的风雨声和屋内大头仔粗重痛苦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突然,靠在门边阴影里的阿力猛地睁开了眼睛!他原本有些涣散的目光瞬间凝聚如鹰隼,抬手对着陈豪和四眼仔做了一个极其严厉的禁声手势!他侧过头,将耳朵微微贴近门缝,屏住呼吸,全力倾听着风雨声掩盖下那些几乎微不可闻的异动——是极其轻微,刻意放慢放轻,却又无法完全消除的脚步声,以及衣物偶尔刮擦树叶的窸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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