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琛刚回到席位,衣袖上还沾着严如月常用的茉莉香粉。他不动声色地拂了拂袖口,正欲坐下,施贵妃便斜睨过来,指尖的金镶玉护甲在案几上轻轻一叩:“方才去哪儿了?本宫让人寻你半天。”
他起身执起酒壶为母妃斟满琉璃盏,清亮的酒液映出他微闪的眼神:“儿子去更衣,顺道赏了赏西苑新贡的墨菊。”
施贵妃从鼻间轻哼一声,正要再问,忽听秦皇后向身侧静默多时的褚珩问道:“珩儿对今日之事可有了打算?”
褚珩执杯的手顿了顿。他放下酒樽时,盏底与青玉案相触,发出极轻的“叮”——像远处檐角被风吹动的铜铃。
“孩儿但凭父皇母后做主。”他莞尔答道,眉眼间仍是一贯的温润,却顺手将案前那枝被晒蔫的白菊扶正。这个动作引得皇后目光微动。
秦皇后眸下微动,抬手示意。
身边的宫人会意,高声道:“静——”
台下一片静默,众人垂首。
秦皇后声音不疾不徐:“今日菊宴难得,听闻各位姑娘皆通文墨,不如即兴赋诗,以助雅兴?”又缓声补道:“不拘格律,随心而作便好。”
席间贵女们顿时精神一振。皇后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最终落在严如月身上:“严小姐素来才思敏捷,不如由你起个头?”
严如月惊喜地起身,粉面含春地朝高台行了一礼:“那臣女便以这株‘凤凰振羽’为题——金缕织就九秋心,不向东风媚晚阴……”
“好诗!”褚琛立即抚掌称赞,“最后一句‘宁可抱香枝上老’尤其妙绝。”
施贵妃指尖细细摩挲着杯沿,脸色微变。
接着是太傅之孙女顾嫣然,她选的是一盆雪青色的“瑶台玉凤”:“仙姿本自瑶池种,肯与凡葩斗艳阳……”
几位贵女接连吟诵,席间赞叹声不断。
祈安安静地站在徐蕙身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玉佩,望着台上的身影,似要作最后的确认,缓步上前。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那丛被众人忽视的“残雪惊鸿”上。这菊名贵却不起眼,洁白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青,让人联想起那年园中的海棠。
“素心原不染尘埃,偶向人间暂驻来。”清泠的声音悠悠传开,“一夜西风凋碧树,犹抱孤芳立晚台。”
言罢,祈安便将目光投向高台,那人的毫无波澜,依旧低垂着眼,好似与这宴会格格不入。
祈安收回目光,垂下眼帘,轻扯嘴角:还是太心急了些。
这几句写得是两人故事,其中一句,源自凌羽曾经手把手教她临摹的帖子。
“好个‘犹抱孤芳立晚台’!”
褚琛突然击节而起,将祈安的心绪拉回。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瓷白的面容。晨光在她鼻梁上投下一道剔透的光晕,更显得那肌肤如新雪初凝。偏是唇上点着红色胭脂,仿佛白绢上落下的一瓣海棠,明艳得让人心惊。
“小姐这诗妙极——”鎏金折扇“唰”地展开,扇骨金线在他眉眼间投下细碎光斑,“红妆素裹,相得益彰。”他刻意咬重最后四字,眼神扫过她裸露在广袖外的一截皓腕,看着竟比身后白菊还要莹润三分。
施贵妃眼波流转,视线落在祈安身上,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发出细微的脆响。
“这位姑娘生得倒是标致,不知是哪家的小姐?怎么本宫瞧着有些眼生?”她的嗓音柔缓,却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
席间众人一时静默,目光纷纷投向祈安。
祈安正欲回答,忽听一道温婉含笑的声音自身侧传来——
“回贵妃娘娘的话,这是我家老爷的外甥女,名唤孙歆。”
姜婉缓款起身,鬓边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衬得她笑容愈发端庄。
她朝贵妃微微福身:“这孩子是前不久才来到京都,今日是头一回随妾身入宫,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娘娘海涵。”
施贵妃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薄唇轻启:“原来是徐尚书家的,孙姑娘举止娴雅,品貌出众,徐大人有此双姝真是好福气。”
被提及的徐蕙款款起身,朝贵妃福了一礼……
褚琛随手折下一枝金丝菊,双手送至施贵妃眼前,压低声音道:“母妃觉得那孙小姐如何?”
施贵妃垂眸,护甲在沿花瓣轻轻一刮:“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靠着徐尚书的怜悯过活……”,声音又轻又冷,“身份终究不够。”
轻轻摘下一瓣,语气染上些无奈:“你最好安分些。”
“母妃放心,孩儿自有分寸。”褚琛嘴里应着,目光早已越过重重人影,锁定了台下那抹海棠红的身影。
台下,徐夫人携着孙歆穿行于命妇之间,裙裾拂过青砖,带起细微的香风。
……
马车驶出宫门,午时的阳光透过青纱车帘,在马车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徐蕙斜倚在绣墩上,指尖绕着帕子,忽然轻声问道:“表姐觉得那二皇子如何?”
祈安正望着窗外倒退的宫墙出神,闻言收回思绪,“二皇子天皇贵胄,自是龙章凤姿。”
徐蕙轻笑一声:“表姐这话,倒与旁人说得不同。若是许姐姐她们,定然将二皇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到姐姐这,几个字就没了。”
祈安低笑,那时注意都放在褚琰身上了,哪里看清二皇子是方是圆,想到这,不由得轻叹。
又反问徐蕙:“你呢,也同她们一样?”
只见徐蕙坐直身子,一个劲儿摇头:“才没有!”
察觉自己声音大了些,忙压低声音:“我瞧见的二皇子哪有她们说得那般好,不过也是个恃宠而骄的,私下里还时常出入迎春楼,那种烟花柳巷之地……啧”徐蕙欲言又止,“反正就只那一点,他在我心中就不是个好的。”
“那万一是他人胡诹……”
“我亲眼所见!”徐蕙摆了摆手,打断祈安的猜想,怕她不信,接着说到:“上月十五,我去那里……”
话语声戛然而止,徐蕙掩唇坐直身子。
祈安轻笑出声:“表妹,没想到啊,你竟然……”
徐蕙扑上来捂住她的嘴,“我是去办正事的!”杏眸里水光潋滟,连耳垂都红得快要滴血。
“坦白从宽。”祈安拿下徐蕙的手,直直地盯着她,“什么正事要去那种地方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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