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街的火光终于熄了,余烬在晨风里打着旋儿,像一群不肯安息的魂灵。
苏晚晴站在残破的马车旁,指尖还残留着那道真诏的温度——滚烫,却沉重得压手。
她没时间悲喜。
百姓们正自发清理街道,抬走伤者,有人抱着断臂哭喊,有人默默将死去的同伴裹进草席。
农信坊的伙计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脸上沾着血与灰,眼神却亮得出奇。
昨夜那一声“谢家回来了”,像一把火,烧穿了十年的沉默。
可就在这片劫后初安的废墟之上,北地急报如刀劈空而至。
“主理人!不好了!晚晴工坊洛阳、太原、沧州三处分号……全被查封!官差砸了灶台,烧了账册,连发酵坛都尽数捣毁!”
“弦月卫七处暗哨据点遭突袭,死伤过半!幸存者全押进了京兆大牢,连孩子都没放过!”
传信少年跪在地上,声音发颤,眼里全是惊恐。
苏晚晴猛地抬头,脊背一僵。
还没等她开口,远处城门方向骤然扬起滚滚烟尘。
蹄声如雷,黑甲军列阵而来,铁甲森然,杀气未散。
为首的将领翻身下马,玄袍玉带,面容清癯,眉宇间一副忧国忧民的凛然之色——正是巡按御史裴文远。
他踩着高台,目光扫过人群,声音沉痛:“奉旨清剿逆党余孽!谢氏勾结外敌,图谋不轨,凡与其勾连者,皆为同罪,株连九族,法不容情!”
百姓哗然。
“不可能!谢公子昨夜救了全城人的命!”
“我家老母瘫痪三年,靠农信坊的酱药续命,你们不能夺走啊!”
一个老妇扑通跪下,捧着药罐高举过头,泪流满面:“大人开恩!这药是我们活命的根啊!”
裴御史看也不看,抬脚一踹,药罐应声碎裂,棕褐色的药汁泼洒在青石板上,像血。
“你们吃的不是药,是忠魂的血!”他厉声喝道,“谢家叛国,十恶不赦!你们供奉逆贼,便是助纣为虐!今日查封,已是皇恩浩荡!再有异议者,以同谋论处!”
苏晚晴站在人群前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发麻,却一声未吭。
她更知道,裴御史不会无缘无故动手——他怕了。
怕真相曝光,怕那些被掩埋的名字一个个爬出坟墓,睁眼看他。
当夜,农信坊密室烛火未熄。
苏晚晴坐在案前,面前摊开厚厚一叠酱券流水账。
这是她亲手设计的防贪体系:每一笔大宗交易,均以特制酱券为凭,纸质特殊,编号唯一,盖章双联,底档留存。
三年来,从杏花村到京城,每一批货、每一文钱,皆可溯源。
“比对近三年流向京畿的‘废料处理’项。”她声音冷静,却透着寒意。
属下迅速翻查,片刻后递上一份异常记录:共计三百二十七笔,名目为“糟粕回收”,金额巨大,最终资金经三道商行转手,流入一处名为“静心斋”的私库。
苏晚晴瞳孔一缩。
静心斋——裴御史为其母养老所设的清净佛堂,对外宣称香火自养,不取民财。
可这笔钱,分明是洗出来的血钱。
她继续翻查,在账册夹层中发现几笔极小却异常的支出,标注为“骨灰安厝费”,收款人一栏写着:陶家巷,火鹞子叔。
她呼吸一滞。
火鹞子叔……那个总在乱葬岗烧纸的老乞丐?
那个每逢雨夜便喃喃“谢家郎,回来吧”的疯汉?
她突然想起谢云书曾说过的一句话:“我谢家三百二十六人,尸骨无归。”
三百二十六……与那笔“废料”交易数,竟分毫不差。
她浑身发冷,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
这不是巧合。这是刻意的嘲弄,是胜利者踩在亡者头颅上的冷笑。
就在此时,马车方向传来剧烈咳嗽。
苏晚晴匆匆赶去,只见谢云书蜷在角落,唇角溢血,面色灰败,手中紧攥着一片破碎的琴片,指节发白。
“莫信周……”他低语,意识模糊,“周……不是渔户……是饵……”
苏晚晴心头一震。
周?周承业?还是……周七叔?
她一直以为谢云书警告的是周承业——那个跪地求饶的权臣。
可现在想来,谢父当年为保裴御史性命,曾秘密派遣族中密使,藏身于一名周姓渔户家中,约定若事有变,便由该户传递消息。
那户人家,正是周七叔一家。
而如今,周小舟带回的铁匣,是从海底沉船取出——说明当年并非逃亡失败,而是被人出卖,提前泄露了藏身地。
谁有资格接触到谢家最隐秘的避难路线?
只有那个被谢父拼死保护的人——裴御史。
苏晚晴猛然站起,冷汗浸透后背。
原来如此。
裴御史早已顺藤摸瓜,掌控了所有幸存者名单。
他表面清廉,实则借朝廷之名,行清洗之实。
查封工坊,是为了切断证据流转;抓捕弦月卫,是为了封口;而那一句“谢家不该活”,不是愤怒,是宣告——他要亲手抹去这段历史,连灰都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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