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上 完）
第四十二回（下）：伯侄暗战北海园 源王巧计定风波
皇宫偏殿，熏香袅袅。 与外面寿宴散场时的喧闹不同，此处显得格外安静，甚至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算计？ 李之源跟在皇帝心腹大总管身后，迈步走进殿内。只见皇帝李琰已经换下那身沉重的衮服，只着一身明黄色常服，正背对着他，负手站在一副巨大的《玄唐江山万里图》前，似乎在欣赏画作，又似乎在沉思。 “陛下，富昌王殿下到了。”大总管轻声禀报后，便躬身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殿门。 殿内只剩下伯侄二人。 李之源整理了一下心情，上前躬身行礼：“臣侄李之源，参见陛下。” 皇帝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在他身上扫了扫，语气颇为随意：“行了，没外人，不必多礼。坐吧。” “谢陛下。”李之源依言在下首的一张紫檀木椅上坐下，腰背挺直，姿态恭敬，心里却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皇帝伯父这表情，他太熟悉了，每次想从他这里“化缘”的时候，基本都是这个调调。 皇帝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走到主位坐下，端起旁边小几上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然后像是闲聊般开口道：“之源啊，今日你献给太后的寿礼，很是出彩啊。母后她老人家，很是高兴。” “皇祖母高兴，便是臣侄最大的心愿。”李之源回答得滴水不漏。 “嗯，孝心可嘉。”皇帝放下茶盏，手指轻轻敲着扶手，话锋看似不经意地一转，“那寒玉如意，夏日握之确实清凉舒适。朕瞧着，若是放在殿宇之中，想必也能驱散不少暑气。” 李之源心中暗道：‘来了！’面上却露出赞同之色：“陛下圣明。此玉确有清凉之效，只是数量极为稀少，臣侄也是机缘巧合才得了那么一小块，堪堪够雕琢一柄如意。” 先把路堵死，告诉您，这东西我没多的！ 皇帝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继续感慨：“还有那雪魄花，异香扑鼻，闻之令人心旷神怡。若是朕的御书房内能摆上几盆，批阅奏折时想必也能精神几分。” “陛下为国操劳，实乃万民之福。”李之源先拍了个马屁，然后话头一转，“只是这雪魄花极难培育，离了特定环境极易凋零。臣侄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养活了三盆，已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实在不敢再分株了。”意思还是：没了，就这三盆，别惦记了。 皇帝敲击扶手的动作顿了顿，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你小子跟朕哭穷？”的意味。 他忽然叹了口气，身体向后靠了靠，语气变得有些沉重：“之源啊，你可知，朕近日为何事烦忧？” “臣侄不知，请陛下明示。”李之源配合地露出关切的神情。 “是为了这祖宗基业，为了这玄唐的江山社稷啊。”皇帝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近年来，各地虽无大灾，但小患不断。北疆虽暂安，但军费开支浩大；南境水师需更新战船；各地官道、水利年久失修…处处都要用钱。朕之内帑，早已是捉襟见肘，寅吃卯粮了。” 他顿了顿，目光幽幽地看向李之源：“便是朕想修一修自己夏日避暑的北海花园，那预算报上来，朕一看，唉，都够组建一支新的水师了！只好一再搁置。你看，这都快盛夏了，那北海花园还是破败景象，朕每每思之，心中甚是不安，觉得愧对列祖列宗啊…” 图穷匕见了！ 北海花园！果然是北海花园！ 李之源心里门儿清，皇帝这是拐弯抹角地要钱呢！说什么内帑空虚，国库或许紧张，但皇帝自己的小金库…嗯，可能确实不太宽裕，毕竟这位伯父也不是什么节俭的主。但要说穷到连个花园都修不起，那就是纯纯的哭穷了。 “陛下勤政爱民，厉行节俭，实乃天下臣民之表率！”李之源立刻送上高帽一顶，语气充满敬佩，“如今国用艰难，陛下能率先垂范，实乃玄唐之幸！” 他绝口不提“赞助”二字，仿佛完全没听懂皇帝的暗示。 皇帝被这话噎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一脸“陛下您真是太伟大了”表情的侄儿，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子，滑不溜手！ 他决定不再绕弯子，直接一点：“咳咳，之源啊，朕知道你素有孝心，且…嗯…生财有道。你看，这北海花园的修缮，关乎皇家体面，也不能一直这么拖着。朕知你麾下那‘风行商行’，生意做得极大，可谓是日进斗金…不知，可否…” “陛下！”李之源猛地站起身，脸上露出既惶恐又委屈的表情，“陛下明鉴！臣侄那点微末产业，看着热闹，实则…实则也是艰难维持啊！” 他开始倒苦水：“陛下您有所不知！商行摊子铺得大，养着成千上万的伙计，人吃马嚼，每日开销便如流水一般！各地分号租金、运费、关税，样样都是钱！如今生意难做，竞争激烈，佛门那边又搞出个‘菩提速运’，处处与我风行商行抢生意，利润已是薄如刀片！” “再者，”他话锋一转，表情更加“沉痛”，“臣侄一心想着为陛下分忧，为朝廷出力！您看，北疆战事，臣侄捐铠捐甲；南方水患，臣侄也是第一时间捐款捐物；平日里修桥铺路、赈济灾民，风行商行从未落后！这些年赚的些许微利，大半都反馈于社稷黎民了！臣侄…臣侄实在是…囊中羞涩啊！”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声情并茂，就差挤出两滴眼泪了。反正账目是商业机密，皇帝也不可能真的去查风行商行的总账。先把惨卖了再说！ 皇帝听得目瞪口呆。 好家伙！朕只是想要点修缮费，你这都快把朕说成是压榨忠良的昏君了！还囊中羞涩？你刚才献寿礼的时候那豪气冲天的劲儿呢？那冰川界的奇珍异宝是天上掉下来的？ 皇帝嘴角抽搐了几下，强忍着没骂出声。他知道，跟这个侄儿玩心眼，自己未必占得到便宜。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换个策略，打感情牌。 “之源啊，”皇帝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几分长辈的慈爱，“朕知道你不易。你也确实是朕的好侄儿，为朝廷立下了不少功劳。朕都记在心里呢。” 他起身，走到李之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这北海花园，不仅关乎朕的颜面，也关乎皇家的颜面。太后来日若是想去散散心，看到那破败景象，心中作何感想？你今日献上那般重礼，太后自是欢喜，但若知道朕连个花园都修不起，岂不是让她老人家徒增烦恼？” 他语重心长：“朕并非要你独自承担所有费用。只是…如今内帑确实紧张，你看…能否先替朕垫付一部分？待日后国库宽裕，朕定然还你！朕金口玉言，你还信不过吗？” 李之源心中冷笑：垫付？日后还？伯父，您这“日后”怕是得到猴年马月去了！这根本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但皇帝话说到这个份上，又是抬出太后，又是打感情牌，再直接拒绝，就有点不识抬举了。 李之源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他脸上露出挣扎和犹豫的神色，半晌，仿佛下定了巨大决心般，重重叹了口气：“陛下既然如此说了，臣侄…臣侄岂能不为陛下分忧！” 皇帝闻言，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好！好侄儿！朕就知道你…” “但是，陛下！”李之源打断他，表情严肃，“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臣侄以私人身份垫付皇家工程款项，传扬出去，恐惹物议。不知情者，还以为臣侄勾结内廷，有所图谋，或是陛下…嗯…总之，于陛下声威有损！” 皇帝眉头微皱：“那依你之见？” 李之源微微一笑，从容道：“臣侄以为，此事当以商业合作的形式进行，方为两全其美。” “商业合作？”皇帝一愣。 “正是。”李之源侃侃而谈，“北海花园修缮工程，可由将作监出具详细的规划与预算。然后，由陛下下旨，将此工程‘外包’给臣侄的风行商行旗下专业的营造工坊。” “风行商行垫资施工，保证工程质量，按时交付。待工程完毕，陛下以内帑或国库资金，按合同约定，分期支付工程款即可。如此，程序合规，账目清晰，既能解陛下燃眉之急，又能保全陛下与臣侄的声誉。陛下以为如何？” 皇帝听得一愣一愣的。 外包？工程款？分期支付？ 这小子，怎么这么多新奇词儿？但仔细一想，好像…还挺有道理？至少面子上好看多了，不是直接伸手问侄儿要钱，而是“商业合作”。 “分期支付…是分多久？”皇帝敏锐地抓住了关键点。他可不想背上一笔沉重的债务。 李之源笑得像只狐狸：“陛下放心，臣侄岂敢让陛下为难？可分十年…不，二十年期支付，无息。如此，每年只需支付一小笔款项，对内帑压力极小。” 二十年无息分期！ 皇帝眼睛一亮！这简直跟白送差不多啊！反正二十年后…谁知道呢？说不定朕… 他强压下心中的喜悦，故作沉吟：“嗯…此法倒也稳妥。只是…这工程预算…” “预算自然是由将作监核定。”李之源立刻接口，“风行工坊只收取合理的工料费和微薄的辛苦费，绝不敢虚报冒领！陛下可派专人全程监督！” 话说到这个份上，皇帝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了。用二十年的无息分期，换一个崭新的北海花园，这买卖太划算了！ “好！就依你所言！”皇帝一拍大腿，定了下来，心情大好，“之源啊，你总是能想朕之所想，急朕之所急！真是朕的肱股之臣，贴心侄儿啊！” “为陛下分忧，是臣侄本分。”李之源躬身行礼，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微笑。 伯父啊伯父，您只看到了二十年的无息分期，却没想到，这北海花园一旦由我风行工坊修缮，那园子里用的砖瓦、木材、漆料、乃至一草一木，恐怕都得打上“风行”的烙印了。这简直就是皇家认证的活广告！其带来的隐形收益，远超那点工料费！ 而且，拿到了皇家工程的资质，以后朝廷其他衙门、各地藩王的类似工程，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才是真正的放长线钓大鱼！ 伯侄二人各怀心思，相视而笑，殿内充满了“和谐”的气氛。 解决了心头一桩“大事”，皇帝心情舒畅，又关心起侄儿的“私事”来。 “之源啊，”皇帝状似随意地问道，“方才宴席上，那些妇道人家言语无状，你也不必往心里去。不过…你年纪确实不小了，这子嗣之事…” 李之源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连忙道：“多谢陛下关怀。臣侄确实一心修行，目前正是关键时期，实在不宜分心。” “修行固然重要，但传承亦不可废。”皇帝语重心长，“你看朕，虽无皇子，但还有一堆公主承欢膝下，倒也不算寂寞。你父亲就你和你大哥两子，你大哥那般情况…唐王府的开枝散叶，可都指望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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