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问宿傩:“和歌子已经死了八年,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报仇呢?”
“嗯?”宿傩不明白她为什么明知故问:“你不是知道?”
千夜坚持让他回答:“你来说。”
宿傩总觉得巫女的话语里有陷阱,但还是回答:“新生的咒灵太弱,被困在她死亡的地方。现在才有足够的力量离开山洞。”
“问题是,她并不是淹死的。”千夜指出最大的漏洞:“她是中毒而死,死后被抛尸到了暗河。”
宿傩不觉得这是问题:“因死亡怨念而形成的咒灵,被困在自己的尸骨所在处,也不奇怪。”
千夜不置可否,问了个新问题:“你觉得她为什么屠杀村子里的人?”
宿傩更觉得奇怪,但不得不回答:“当然是报仇。”
“不,我不这么认为。”千夜正坐在石磨上,看着在夜里许愿的和歌子,轻声说:“我觉得,她是因为放弃了。”
她没有再理会明显不理解的宿傩,因为她心里已经有了确定的答案。
她走下石磨,用双手握住和歌子正在许愿的指尖。
和歌子满脸错愕,猛地睁开眼睛,用黑黢黢的瞳孔看着她。
“你做的很好,和歌子。”千夜握住她的手说:“你已经把握住所有的机会,作出了最好的选择。只是在这个时代,你无能为力。”
和歌子盯着她,眼白全然消失,变成漆黑的空洞,流下血泪来。
“家里让我照顾弟弟时,如果我没有逆来顺受;菅原氏来人时,如果我能主动展示出能力;离开地窖时,如果我能奋力逃走;妈妈给我夹菜时,如果我足够警觉,不要相信她——”
和歌子的声音和咒灵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还不够……还不够!是我太软弱,太无能,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下场!”
她的头发化为触须,她的皮肤开始开始流脓。
“不是的,和歌子。”千夜向前拥抱住她:“你只是一个孩子。你刚才说的那么多『如果』,都能做到的话,那么祂一定是千古难得的智勇双全之士。可你只是一个孩子——你不能要求一个女孩,必须拥有千古难得的智勇,才有像一个人那样活着的权利。”
“这世界困住了你,而你无法凭借自己找到出口。这不是你的错,是这世界的错。离开吧,困住你的世界已经结束了。”
“不是我的错……”和歌子的声音重重叠叠:“我可以离开。”
“离开……会有自由吗?”和歌子最后的疑问,千夜没有回答。
也许会有,也许不会。但她也不需要回答了。和歌子的执念,是对自己的怀疑——怀疑自己是否足够理智清醒,是否尽到了最大的努力做到她所能做到的一切。
她执着于,导致她死亡的,究竟是村民的恶,还是她自己的无能。
用现代的话来说,她纠结于自己是否是一个『完美受害者』。
那不重要。正如千夜对和歌子所说的,你不能要求一个女孩聪明、冷静、勇猛、善言,才能拥有活着的权利。
在她的性别之前,首先她是一个人。
记忆幻境崩塌,一切重回现实。
没有水井,没有老槐树,只有黑漆漆的山洞。
离开幻境的第一件事就是吃饭。
宿傩对于和歌子的经历嗤之以鼻:“女人总是这样。瞻前顾后,总是反思自己,生怕是自己犯错。”
想到从前在菅原氏的所见所闻,他一边翻动着烤肉一边说:“还喜欢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惩罚那些最她不尊敬的人。真是可笑,『伤害自己来惩罚别人』——被惩罚者应该做梦都会笑出声吧。”
千夜没有说话。
她沉默着用树枝拨动篝火,连兔肉都只吃了两口就丢进火堆。
“嫌弃我烤的肉?”宿傩表示不满。
说实话不嫌弃,比千夜自己烤得强太多了,只是她今天没有胃口。然而她没有安抚宿傩的想法,她只觉得宿傩吵闹。
于是千夜仍然沉默不语。
宿傩在观察别人上,其实非常敏锐。篝火发出细微的火花炸裂声,巫女过于寂静让他觉得不安:“你怎么了,生病了?”
千夜反手就是拽动他的荆棘锁链,引发经脉剧痛。这疼痛对于宿傩来说可以忍受,只是看到巫女有了反应,他又开始讥讽:“不会吧,还是为和歌子难过?你好没用。”
“是啊,我好没用。”巫女抬头望向星空,轻声说道:“想到这个世界还有许许多多个『和歌子』,我既没有办法帮助她们——也许有,但会有很大的代价,我不一定付得起。”
为什么世界会是这样?
为什么自己不能变得更强?
为什么人们总是会在某些事情上成为共犯?
千夜不想讨厌自己。也许她可以做得更好,但这不代表她做错了。没有人能完美、沉着冷静地解决一切问题,尤其她还只是一个学生,不是一个君王——
某种程度上,和歌子也是她的映射。
所以她对着星空说:“我讨厌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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