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白日里强行压下的惊涛骇浪,在意识沉入睡眠的瞬间,便挣脱了所有束缚,以更加凶猛、更加具体的姿态,咆哮着将她吞噬。
白浅知道自己陷入了梦境。
但这并非普通的梦,而是【情缘天书】赋予她的、血淋淋的【预知梦境】。是这方天地,是那缠绕在周生辰与漼时宜身上厚重的因果线,强行灌注给她的、不容置疑的“天命”。
梦境的开端,竟是难得的温馨。
她以一种抽离的、却又感同身受的视角,“看”着那个成为“十一”的自己,初入南辰王府时的惶恐与好奇。西州的风沙与中州的繁华截然不同,空气里都带着凛冽与自由的气息。
她“看”到周生辰立于王府校场的高台之上,一身常服,身姿挺拔如松。他目光扫过台下新入府的士兵,沉静而威严。当他的视线偶然掠过站在不远处廊下的她时,似乎微微停顿了一瞬,那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波澜,却让她心头莫名一跳。
那是命运齿轮开始转动的声音。
接着,画面流转,是无数个细碎却清晰的日常。
他为她破例,准她在王府内自由行走。他在书房亲自教她习字,他的手掌宽大,握着她执笔的手,一笔一划,带着战场杀伐的凌厉,却又透着难以言喻的耐心。他唤她“十一”,声音总是平静的,可在那平静之下,似乎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她“看”到自己跟在他身后,走过西州的大街小巷,看他在军营与士兵同食同住,看他在百姓爱戴的目光中微微颔首。他的背影,是这北陈江山最坚实的屏障,也是她逐渐沉沦的初心。
梦境里的“十一”,眼中那份怯懦逐渐被依恋与倾慕取代,像一株幼苗,在无声的浇灌下,悄然生长,枝繁叶茂。
然而,温馨的底色下,不安的暗流始终涌动。
她“听”到朝堂之上,关于他“功高盖主”的非议,那些阴险的、揣测的言语,如同毒蛇,在暗处窸窣作响。她“看”到那个名为刘子行的储君,看似温和懦弱的眼神背后,隐藏着怎样疯狂的嫉妒与占有欲。
他立誓“不娶妻妾,不留子嗣”,这誓言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困住,也成了所有悲剧的根源。他心怀天下,所以这枷锁,他甘之如饴。可旁人,却要利用这枷锁,将他推向万劫不复。
突然,梦境猛地一暗!所有的温情与平静被瞬间撕碎!
她“看”到金荣的军队如潮水般涌入中州,看到刘子行那张因为恐惧和疯狂而扭曲的脸!
最关键的一幕,如同最残酷的戏剧,在她眼前上演——
阴冷潮湿的宫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绝望的气息。那个曾让敌人闻风丧胆、立于万军之前亦不曾后退半步的小南辰王,被粗重的铁链锁在刑架上。他依旧穿着那身染血的玄甲,头发散乱,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然后,行刑者拿着特制的、带着倒钩的小刀,走上前来。
“剔骨之刑……”
她听到有人用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声音宣判。
不!不要!
白浅在梦中嘶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要冲上去,身体却像被无形的墙壁挡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第一刀,落下!
皮肉被割开,鲜血瞬间涌出!周生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牙关紧咬,额头上青筋暴起,但他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第二刀,更深!刀刃刮过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她的神魂仿佛也在被凌迟!那痛楚如此真实,几乎让她窒息!她能感受到他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能感受到那超越人类极限的痛楚如何摧毁着他的意志,可他依旧沉默着!
“辰此一生,不负天下,唯负十一……”
低沉而沙哑的、近乎呢喃的声音,在行刑的间歇,断断续续地响起。不是抱怨,不是悔恨,而是……遗憾。深入骨髓的遗憾。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画面再次切换!
高高的宫墙之上,寒风凛冽。穿着一身如火嫁衣的“十一”,或者说,是她白浅此刻感知中的自己,正一步一步走向城墙边缘。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眼泪,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那双曾映照着西州天空、曾盈满对周生辰慕濡之情的眼睛,此刻如同熄灭的灰烬。
下面,是焦急的呼喊,是混乱的人群。
但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周生辰死了。
那个为她擦去眼泪,教她写字,护她周全的王军主帅,不在了。这世间所有的色彩,都随着他的离去而褪去。这冰冷的宫墙,这虚伪的世人,这再无他存在的天下……还有什么意义?
她站在墙头,红色的嫁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只即将折翼的凤凰。
然后,她纵身一跃!
决绝,毫不犹豫。
“不——!”
白浅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碎胸骨!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寝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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