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其貌老实本分的国字脸,头一回现出惊疑掺半忌惮的神情。
“陈根生的那尸傀?”
奕愧将碗里剩下的半口茶水饮尽,哈出一口白气,整个人缩了缩脖子。
此时有几个下人在庭院扫雪。
如风放下茶碗,身子微微前倾。
“此话当真?那尸傀已是冥魄境……”
奕愧抬手示意其噤声,沉吟片刻说道。
“李稳天资绝伦,想必又有师尊赐下的宝物,我等切莫自作主张了。”
“自然。”
此时一个下人正用一把沉重石凿,费力地敲碎台阶上结的冰块,发出铛铛闷响。
奕愧站起身走了过去。
“你这凿子钝了,我来。”
他从那下人手中,自然而然地接过了那把石凿。
凿子入手冰凉,分量十足,尖端被打磨得十分锐利,用来破冰,确实是好工具。
下人连连躬身,退到了一旁。
奕愧掂了掂手里的石凿,转过身呵呵一笑。
如风正低头啜饮着碗里的热茶,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异样。
寒风呼啸,院中寂静。
只余下石凿破空带起的一阵沉闷。
如风手中的粗瓷碗脱手落地,摔得粉碎,后脑一个血洞正冒着热气,与桌上的茶水混在一同。
他抬起头,满是不可置信,随即整个人向前一扑,重重砸在石桌上,再无动静,大概是身死了。
“啊!”
那几个扫雪的下人,瞧见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扫帚铁锹掉了一地,转身就想往外跑。
“作甚,没见过死人吗。”
奕愧随手将那柄沾着血与脑浆的石凿扔在雪地里,走到桌边,看了一眼伏尸桌上的如风。
“这仙游只剩五年,人人皆想做那魁首。”
奕愧伸出手,探了探如风的鼻息,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
“尸气煞气被你吸干一事,我至今是难忘的,这魁首之位,我也想坐一坐。”
他转过头,看向那几个已经吓得快要尿出来的下人,脸上又恢复了那副富家翁般的和善。
“去,把院门关上。”
奕愧吩咐完,又坐在马扎上,感慨万千。
“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成熟了不少。”
他正想感慨两句世事无常,却见伏在桌上的如风,那本该无力垂落的手指,竟动弹了一下。
紧接着,整个人都猛地抽搐了一下,后脑那个血洞里,又涌出一股新的血流。
“嗯?”
奕愧眉头一挑。
他站起身,绕到石桌另一侧,俯身细看。
如风依旧趴着,双目圆睁,内里却已没了神采,分明是死透了的模样。
可那身躯,却像是内里藏着一条活鱼,时不时便要挣扎着挺动。
他弯腰拾起雪地里那柄石凿,在自己衣摆上慢条斯理地擦了擦。
“我怎会不知你底细?来金丹道仙游前,你最大的谎话,便是骗自己耐杀。”
话音未落,他高高扬起石凿,对着如风那已然破开的后脑,又是狠狠几下。
几个下人承受不住这般可怖的景象,两眼一翻直接吓晕了过去。
直到那颗脑袋,被砸得再也辨不出原本的形状,那具身躯才终于彻底停止了抽搐,安安静静地趴伏下来。
风雪似乎又大了些。
奕愧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
“既是筑基丹修出的丹灵,那便不能算是人了,吃了你就不算违背同门之谊。”
他自顾自地倒了一杯凉透了的茶水,一饮而尽。
“这凡俗之厄,眼瞅着就要到头了。最近总觉得身上不对劲。”
“那股子被抽走的力气,好像要回来了,那金丹道仙游也是要结束了。”
他却像是真的感受到了什么,脸上现出一抹复杂难明的情绪。
是喜,也是忧。
“这三千多口人,又该怎么办呢?”
他无法想象,当这仙游结束,道则之力复归,这些家人,重新变回那一具具冰冷僵硬、浑身散发着腐臭的尸体时,会是何等的光景。
“你那谎言道则,若是在最后关头又给我来一句,我找谁说理去?”
奕愧站起身,走到如风的尸身旁,蹲了下来。
“莫要怪我了,我心中怨气已积多年,你我总得有一人殒命。”
他正自出神,院门处风雪中,来了个人。
是个青衣客,无携雨具,立雪中而肩无半片雪花。
身形颀长,面容清俊,唯覆岁月沉淀之冷漠。
最醒目的是那霜雪般的白眉,静立间与漫天风雪相融,也似这风雪之主。
奕愧身体骤紧。
九载光阴,昔年的李稳,已成青年。
李稳双手拢袖,目光在院中几个昏死的下人身上掠过,淡淡开口。
“如风师兄的尸首我要了。”
奕愧虽然忌惮李稳,可身为尸傀道修士,一具刚刚死去的金丹修士的尸身,于他而言不亚于天材地宝。
尤其是如风这具由丹药化灵的躯体,更是万中无一的绝佳材料。
怎能拱手让人?
奕愧的语气也冷了下来,他缓缓直起身子,脸上那副富家翁的和善荡然无存。
“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小师弟?”
李稳闻言,竟是轻笑了一声。
“我本是灵澜原住民,不属于你们金丹道仙游,你可知我如今修为如何,居然敢这样和我说话?”
奕愧心头猛地一沉,面上却挤出笑意,试图缓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这如风……他毕竟与我有些交情,如今他横死在此,我总得为他料理后事,入土为安才是。”
李稳双手依旧拢在袖中,连眉毛都未曾动一下。
“料理后事?”
奕愧心中稍宽。
变故陡生。
那本该死得不能再死的如风,其蜷曲的手指,竟猛地张开死死扣住了桌沿。
紧接着,他那具早已被砸得不成样子的头颅,竟诡异地抬起寸许,似乎想要挣扎着坐起来。
李稳见状轻啧一声,他身前的雪地鼓起一个土包,一只通体漆黑的煞髓蛙自地底钻出,望向李稳,发出一声低沉的呱。
这只煞髓蛙体型远不如陈根生那两头肉山巨物,却也有一人多高,身上散发出的阴煞之气,让周遭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奕愧看得分明,那煞髓蛙的背上,竟生着一朵晶莹剔透的九瓣冰花。
不等奕愧反应过来,李稳已然下令。
煞髓蛙阔口一张,一条长舌卷住了如风的尸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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