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由魂火点亮的临时白昼,终究迎来了它熄灭的时刻。
当镇魔殿中最后一缕“续魂膏”的青烟散尽,战场之上,数万道刚刚还如神魔降世的南荒战魂,身形齐齐一滞。
他们手中凝聚的兵刃光华寸寸消散,身上重焕的甲胄再次变得残破不堪,那股冲天的杀伐之气,如退潮般飞速敛去。
他们不再是受执念驱使的杀戮机器。
一双双空洞的眼眶中,仿佛重新燃起了微弱的理智火苗。
他们缓缓抬起头,不再看向眼前的敌人,而是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赤峡口的方向,投向了那片魂火熄灭后,愈发深沉的黑暗。
那是他们的来处,亦是他们的归途。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赤峡口尸堆如山,血流成河。
镇魔殿的虚影矗立于尸山之巅,如一座亘古的墓碑。
顾玄独坐于殿顶,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
他的神魂已如一张被反复拉扯到极限的蛛网,布满了裂痕,随时可能彻底崩碎。
柳十三娘守在他身侧,手中那支曾取人性命于无形的判官笔,此刻已然断成两截,但她依旧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死死攥在掌心。
冷若冰霜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凝视着顾玄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低声道:“续魂膏已尽,战魂将散。若你倒下,我会点燃最后三座主烽台,引爆所有魂力,带着你的骨灰……突围。”
她的声音没有丝毫动摇,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这是她作为“下属”能做出的,最后的、也是最决绝的效忠。
死寂之中,顾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笑意。
“不用。”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锈铁在摩擦,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他们……快来了。”
“带着……最后一枚印玺。”
话音未落,大地陡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颤抖!
仿佛有一头来自九幽的洪荒巨兽,正用它沉重的步伐,践踏着这片早已不堪重负的土地。
“轰隆——!”
雪狼王庭最后的防线被一股无可匹敌的力量硬生生撕开,碎石与残肢冲天而起。
一道银色的洪流,挟裹着冻结万物的酷烈寒气,冲破了南荒联军最后的阵列,直逼镇魔殿所在的孤高石台!
为首者,正是雪狼可汗孛尔术!
他座下的霜鬃猊,体型比之前膨胀了数倍,四蹄燃烧着森白的冰焰,每一步踏下,都在坚硬的岩石上留下蛛网般的裂痕。
它身上那副由万载寒冰凝结的铠甲,狰狞的尖刺上,还挂着南荒士兵温热的脏器。
“吼——!”
霜鬃猊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两只巨爪重重拍在通往殿前的最后一截石阶上,将其踏得粉碎!
孛尔术从兽背上一跃而下,身上厚重的冰晶战甲与地面碰撞,发出铿锵巨响。
他手中提着一柄只剩半截的饮血弯刀,刀锋上的豁口,诉说着此前战斗的惨烈。
他那双银色的眼眸,亮如两轮寒月,死死锁定着殿顶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
“妖人!”他的声音不再是纯粹的人言,而是混杂着金铁摩擦与野兽咆哮的魔音,“你窃魂魄,弄鬼神,借诡物之力苟延残喘!现在,你的把戏用完了!可敢与我,堂堂正正,一战!”
他坚信自己是顺应天命的英雄,是来荡涤这片污秽之地的救世主。
而顾玄,就是那万恶之源。
面对这股几乎要将空间都冻结的滔天凶威,顾玄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解下腰间那柄早已断裂的长枪,随手弃于一旁。
然后,他当着孛尔徒的面,缓缓摊开自己那双苍白修长、却空无一物的手掌。
“我不用刀。”
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漠然。
一步迈出。
他整个人仿佛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从殿顶飘落,双足无声地踏在了满是血污的石阶上。
他没有眼睛,无法视物。
可他每一步走出,都精准无比地踏在了孛尔术大军气焰最盛、却也是与大地脉络最不协调的节点之上。
每一步落下,孛尔术身后那股由残部汇聚而成的凶煞之气,便会莫名地溃散一分。
这无声的践踏,比任何狂暴的攻击都更让孛尔术感到屈辱与愤怒!
“找死!”
孛尔术狂吼一声,不再压抑自己的力量。
他将所有力量灌注于右臂,整个人化作一道银色闪电,手中半截断刃划破长空,带起一道足以斩断山岳的刺骨寒流,当头劈下!
刀未至,刀气已将周遭的空气尽数冻结,化作无数细碎的冰晶,疯狂切割着顾玄的身体。
然而,就在那断刃即将触及头顶的刹那,顾玄的身影如鬼魅般向左侧横移了半寸。
仅仅半寸!
那凝聚了孛尔术毕生修为的致命一击,就这么贴着他的发梢,险之又险地落空,重重劈在顾玄身后的石壁上,斩出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豁口,寒气从中疯狂喷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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