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值房的烛火燃到三更时,方从哲终于放下了朱笔。
案上摆着四份拟好的旨意:一份是重设武学的,一份是为张居正平反的,一份是追封戚继光、于谦的,还有一份是筹建贤良祠的。
每张纸都写得工工整整,却透着股沉甸甸的滞涩 —— 他知道,这些旨意送出去,六科那边绝不会轻易放行。
“送六科廊吧。” 方从哲对文书太监道,声音里带着疲惫。
按大明规矩,内阁拟旨后需送六科审核,六科给事中若觉得 “有违祖制” 或 “不合政体”,有权封驳,旨意需退回内阁重拟,直到六科同意才算生效。
这规矩本是为了制衡内阁,如今却成了东林党卡皇帝脖子的利器。
文书太监捧着旨意去了,韩爌望着他的背影,眉头皱得更紧:“元辅,你说六科会不会……”
“肯定会。” 方从哲揉了揉太阳穴,指尖按得发疼。
“尤其是兵科和吏科,丘长卿是丘橓的儿子,当年丘橓弹劾张居正最狠;魏应嘉是东林骨干,眼里揉不得武臣抬头 —— 能痛快放行才怪。”
刘一燝没说话,只端起冷茶喝了一口。
他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六科若封驳,皇帝必定发怒,到时候不管是东林党吃亏还是皇帝退一步,都与他无关,他只需坐稳阁臣的位置,等着时机辞官脱身就好。
六科廊的值房里,灯火比内阁还亮。
丘长卿拿着内阁送来的旨意,“啪” 地拍在桌上,震得砚台都跳了跳,墨汁溅出一小片黑渍。
“诸位瞧瞧!内阁竟真拟了这等旨意!设武学、平反张居正,还要追封戚继光 —— 这是要把先帝的脸往地上踩!”
兵科给事中罗喻义凑过来,指着 “重设武学” 那条,指尖戳得纸都破了:“‘启用老将为总教习,选边军子弟入堂’—— 这不明摆着要让武臣抱团?”
“当年武宗设豹房,就是这么开始的,最后差点让江彬把持了兵权!”
“更可气的是张居正!” 吏科给事中魏应嘉挤进来,脸涨得像猪肝,唾沫星子都飞出来了。
“先帝当年抄他家,是因为他专权乱政,现在说平反就平反,还追谥‘文正’、封伯爵 —— 这是说先帝错了?”
周围的给事中们七嘴八舌地附和:
“就是!祖制讲究‘文驭武’,设武学就是动摇国本!”
“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动了士绅的地,现在给他平反,是不是想再搞一次清丈?”
“贤良祠供奉他,让于谦、王阳明这些人怎么看?”
丘长卿抬手压了压,声音沉得像雷:“吵没用。六科有封驳权,这旨意咱们不能认。”
他拿起笔,在旨意上批了行字:“武学违祖制,平反违先帝意,所拟不合政体,驳回内阁重拟。”
罗喻义忙道:“丘公说得对!咱们联名署上名字,让内阁知道,不是他们想怎么拟就怎么拟!”
魏应嘉也道:“对!不光驳回,咱们还得上疏弹劾徐光启 —— 是他撺掇陛下搞这些名堂,不把他扳倒,以后还有得闹!”
一众给事中纷纷点头,很快就在驳回的文书上签了名。
丘长卿看着满纸的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 他就不信,皇帝还能越过六科强推旨意不成?
次日一早,魏忠贤拿着六科驳回的文书,脸色铁青地闯进了乾清宫。
朱由校正在暖阁的作坊里调试新做好的纺纱机,木锭子转得飞快,“嗡嗡” 响,棉纱在上面绕成均匀的线团,泛着白亮的光。
“皇爷!” 魏忠贤把文书往案上一递,声音都带了气,“六科把旨意驳回来了!还说…… 还说您平反张居正是‘违先帝意’,设武学是‘动摇国本’!”
朱由校没停手,纺纱机的 “嗡嗡” 声盖过了魏忠贤的话。
他盯着转动的木锭子,指尖在机身上轻轻敲着,像是在算什么账,眼皮都没抬一下。
魏忠贤不敢再催,只站在一旁,看着皇爷的侧脸 —— 阳光从窗棂照进来,把皇爷的影子拉得很长,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冷。
过了半晌,朱由校才停下手里的活,拿起六科的驳回文书。
他看得很慢,指尖划过 “违先帝意”“动摇国本” 几个字时,突然 “嗤” 地笑了,笑声里带着冰碴子:“先帝意?先帝当年还想废长立幼呢,他们怎么不拿‘先帝意’出来挡?”
“祖制?祖制还说‘天子守国门’呢,萨尔浒败了,他们怎么不拿祖制出来殉国?”
他把文书往案上一扔,“啪” 的一声,木锭子还在转,“嗡嗡” 声像是在应和他的怒气。
“魏忠贤。” 朱由校转过身,目光落在魏忠贤身上,没了刚才调试机器时的平和,只剩冰碴子。
“去六科廊。”
魏忠贤愣了愣:“皇爷是让奴才……”
“去告诉丘长卿他们。” 朱由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旨意,朕不改。要么,他们就在驳回的文书上批‘遵旨’,把旨意发下去;要么,就别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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