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百乐门返回76号的别克轿车里，昏黄的路灯光影在车窗上飞速掠过，将丁默邨那张肥胖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他那双细小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近乎于饥饿的贪婪光芒。
“夜明啊。”丁默邨靠在柔软的后座上，看似随意地开口，“你觉得那个苏曼丽，怎么样？”
楚夜明正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夜上海，那些繁华的霓虹在他眼中，却折射不出半点温度。
他收回目光，声音平淡得像一杯冷掉的茶。
“一个歌女而已。”
“主任若是喜欢，随时可以请她来府上唱堂会。”
他用最直接的方式，将这个暧昧的话题彻底掐死。他的人设，是阎王，是对女人毫无兴趣的冷血工具。
丁默邨闻言，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低笑，他要的显然不是这个答案。
他肥硕的手掌重重地拍了拍楚夜明的膝盖，话锋一转，终于露出了獠牙。
“我对歌女没兴趣。”
“但我对她提到的那个周福海，很有兴趣！”
丁默邨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残忍。
“一个靠着倒卖军火药品发国难财的肥猪，油水一定不少！这种国之蛀虫，人人得而诛之！”
他将赤裸裸的贪欲，包装成了冠冕堂皇的“正义”。
楚夜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丁默邨见他沉默，以为他还在为望月坡的事情心有余悸，语气又变得亲切起来。
“夜明，我知道，这次你立了大功，又受了伤，我丁某人，不能亏待了你这样的有功之臣。”
他把这次的敲诈勒索，巧妙地包装成了一份论功行赏的肥差。
“这个周福海，就交给你了。”丁默邨的语气充满了信任和期许，“你带队，去‘劝劝捐’，让他为党国的抗战大业，也为我们76号的兄弟们，出点力。”
“敲出来的钱，按老规矩，你们行动队，留三成，剩下的归公。”
这既是奖赏，也是一次服从性的测试。
丁默邨要看他这把刀，在尝到血的甜头之后，会不会反过来咬伤自己的手，会不会在敛财的过程中中饱私囊，失去控制。
楚夜明内心明镜一般，但他脸上，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受宠若惊的感激。
他微微低头，声音沙哑，带着伤后未愈的虚弱。
“谢主任栽培！”
“卑职一定把这件事，办得妥妥当当，不辜负主任的信任！”
回到76号，天色已晚。
楚夜明没有片刻休息，他让心腹将李三和几个行动队的核心骨干，全部召集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李三等人一个个神情振奋，他们知道，这位新上任的“楚爷”，只要在晚上召集大家，就一定是有发财的门路。
楚夜明坐在办公桌后，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兄弟们，又有新活儿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在场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城西，有个叫周福海的富商，发国难财，富得流油。主任的意思，让我们去请他‘捐’一笔钱出来，充当军费。”
他顿了顿，补充了最关键的一句。
“老规矩，所有进项，我们队，留三成。”
话音刚落，整个办公室的气氛瞬间被点燃！
“又有油水捞了！”
“他妈的，跟着楚爷干，就是痛快！”
“楚爷英明！”
队员们的脸上爆发出狂热而贪婪的光芒，一声声“楚爷”喊得真心实意。在这魔窟里，能带着他们发财保命的，就是亲爹。
李三更是摩拳擦掌，向前一步，脸上横肉都在兴奋地跳动。
他压低了声音，献策道：“队长，这事儿简单！”
“那姓周的就是个肥猪，听说胆子比兔子还小。依我看，咱们今晚就动手，兄弟们直接冲进他家，把他绑了，吊起来打一顿，不怕他不乖乖把钱交出来！”
这番话，充满了莽夫式的简单粗暴，也代表了76号大多数特务的行事风格。
周围几个队员也纷纷点头附和，在他们看来，这确实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然而，楚夜明却只是静静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没有立刻表态。
他缓缓摇了摇头。
“不急。”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办公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么大一条鱼，直接一棍子打死，太可惜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探照灯照得雪亮的院子。
“我需要先做些准备，确保万无一失，也要确保，这条鱼身上所有的油水，都能被我们榨干。”
这种超出常人的谨慎与深沉，让李三三等人脸上的狂热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敬畏。
他们看不懂，但他们知道，这位年轻得可怕的“阎王”，思考的东西，远比他们这些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莽夫要深远得多。
他们只需要听从命令，然后等着分钱，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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