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星不知道在里面又待了多久。
时间被切割成无数个细碎的片段,每一片都钉着不同的脚步声。先是“咔嗒咔嗒”急促的高跟鞋,来去如风,伴随着冲水声和哗啦啦的洗手声;接着是“啪嗒啪嗒”的平底凉鞋,悠闲,甚至有心情哼两句走调的歌;后来是“咚咚”沉闷的运动鞋,成群结队,吵吵嚷嚷地挤进来,带进一股汗水和廉价防晒霜混杂的气味。
每一次门被推开,光猛地涌进又退去,他的心就跟着骤缩一下,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块嵌在墙角的石头。他连呼吸都调整到与外面水龙头滴水同步的节奏,生怕一点多余的气息都会暴露自己。阴暗潮湿的维修间里,霉味、铁锈味和淡淡的氨水味包裹着他,书包被他死死抱在怀里,拉链头在昏暗中泛着冷硬的光。
他熬着。数着心跳,数着脚步声的批次,数着天花板上水珠滴落的次数。直到外面的喧嚣渐渐平息,脚步声变得零星、漫长,最后,很长一段时间,只余下排风扇单调的嗡嗡声,以及远处火车站广播模糊不清的余韵。
腿早已不是自己的了。从刺痛到酸胀,再到麻木,最后变成两条毫无知觉的沉重木头。他试着动了动,一阵密集的针扎感从脚底板猛地窜上脊椎,让他差点哼出声。他咬着牙,用手撑着冰冷的墙壁,一点一点,把自己从蜷缩的角落里“拔”出来。关节发出细微的“嘎嘣”声,在寂静中显得惊心动魄。
他颤颤巍巍地,推开了那扇写着“维修”的门。
光线刺得他眯起眼。走廊空荡,只剩惨白的灯光和消毒水顽固的气味。他一脚深一脚浅地挪出去,右腿完全使不上力,只能拖着,左腿也软绵绵的,膝盖打着晃。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刚刚恢复知觉的、满是针尖的皮肉上。他扶着墙,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一瘸一拐地蹭出了女卫生间的门,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凉地贴在皮肤上。
不能停。他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发软的双腿找回一点力气,然后低下头,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朝着记忆中的检票口方向,加快脚步——如果那踉跄的、左右摇摆的移动还能称作“脚步”的话。
检票口就在前方,人群排着队。穿制服的男警察站在那里,例行检查着身份证和车票。队伍缓慢向前移动,每一秒都漫长得像凌迟。陆寒星混进队伍末尾,低下头,能听见自己血液冲撞耳膜的声音,比火车站的广播更响。
终于轮到他了。他颤抖着手,将汗湿的身份证和皱巴巴的车票递过去。男警察接过,仔细看了看证件,又抬眼打量他——那张脸上毫无血色,眼神慌乱,额发被冷汗黏在皮肤上。警察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
就在这两秒钟里,一个尖锐的声音像淬毒的钉子,猛地扎破了空气:
“成哥!那个不要脸的小杂种在那!在检票口!”
是那个黄毛!成哥身边一个眼尖的小弟,正指着这边,脸上是发现了猎物的兴奋和狰狞。
陆寒星全身的汗毛在一瞬间集体倒竖!冰冷的战栗从尾椎骨炸开,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
男警察似乎察觉不对,眉头一皱,还想问什么。
陆寒星什么也顾不上了!警察刚把证件和车票塞回他手里,他就像被火烫到一样猛地抓过来,手指捏得骨节发白,转身就跑!书包在身后剧烈地晃动,拍打着他的脊背。
他用尽刚刚恢复的那点可怜力气,朝着已经检票通过的闸口内侧冲去,瘸拐的姿势让他的奔跑看起来滑稽又狼狈,却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小畜生!你给我站住!!!”
刘娥尖厉的、充满恨意的咒骂声如同附骨之蛆,狠狠追了上来,砸在他的后背心上。
他成功了。
闸机在他身后合拢,将那声尖锐的咒骂和几道急追而来的身影暂时隔绝。他踉跄着冲进候车大厅,像一颗被投掷出去的、失重的石子,滚入一片喧嚣的海洋。
巨大的穹顶下,人声、广播声、行李箱轮子滚过地面的隆隆声交织成一片混沌的背景音,无处不在,震得他耳膜发疼。电子屏幕在头顶闪烁,红色的字符无情地跳动着,播报着一列列即将启程或已然延误的车次,那些陌生的地名和冰冷的时间数字,像某种无法解读的密码。
他几乎是本能地缩起肩膀,钻进最近的一处人群——一家老小正围坐着看管大包小裹,孩子的哭闹和大人的呵斥形成一道天然的声浪围墙。他贴着立柱滑坐下来,将自己蜷缩在行李和人群的阴影里,后背紧紧抵着冰凉的大理石柱面。心脏还在疯狂擂鼓,撞击着胸腔,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麻木未褪的双腿传来刺痛。他控制不住地发抖,牙齿轻轻打颤,手指死死扣着怀里的书包,指节捏得泛白。那薄薄的车票和证件,此刻仿佛烙铁一样烫手。
还有四天。
这个数字像冰锥一样扎进他的意识里。四天,九十六个小时,五千七百六十分钟。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是尽头。他像一只误入玻璃迷宫的飞虫,看得见外面的光,却随时会撞上无形的、坚硬的壁。成哥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刘娥的恨意足以烧穿理智,而陆曦月……想到那个名字,一股更深的寒意从脊椎爬上来。她太冷静,那双眼睛看过来的样子,不像愤怒,更像审视一件出了差错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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