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女深吸一口气，往前踏出一步。她今日穿了件绯红色的衣裙，站在青灰色的石坪上，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只见她身形微微下沉，双臂展开如蝶翼，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像被风吹起的花瓣，轻飘飘地朝着左侧的青竹飞去。“好！”有弟子忍不住低呼。她的足尖刚落在竹梢上，青竹便猛地向下一弯，竹身发出“咯吱”的声响，仿佛随时会断裂。竹梢晃得厉害，几乎要贴着云雾，可红女的身子却稳如磐石。她足尖在竹节处轻轻一点，借着反弹的力道，身子竟随着竹身的摇晃上下起伏，衣袂飘飘，宛如踏云而行。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她在晃动的竹梢上调整着呼吸。风势忽然变大，青竹猛地朝右侧荡去，几乎要与另一根竹子撞在一起。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红女眼神一凝，猛地提气，身形如离弦之箭般腾空而起。 “是‘云霞步’！”没见识过的弟子低喊。只见她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红色的裙摆在风中展开，真如一只矫健的鸟儿穿过云霞，朝着那株灵芝飞去。指尖触及菌盖的刹那，她手腕轻轻一转，已将灵芝稳稳捏在手中。紧接着，她借着这一摘的反作用力，身子在空中轻巧地一转，稳稳落在右侧的青竹上。竹身再次剧烈摇晃，她却像粘在上面一般，几个起落便返回了石坪。整个过程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行云流水，毫无滞涩。尤其是最后落回地面时，裙角甚至没沾到一点尘土。
“师姐好功夫！”
“这‘云霞步’真是神了！”
石坪上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连几位师叔都捋着胡须点头称赞。红女将灵芝递给身旁的弟子，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冯谚诰，带着几分挑战的意味。冯谚诰的视线始终没离开那两根青竹。他站在崖边，身影被夕阳拉得有些长，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似乎完全没在意红女的表演，只是静静地看着竹身在风中摇摆，眼神专注得仿佛在研究什么稀世珍宝。
他在看风。 山风从谷中吹来，时而急促如奔马，时而轻柔如流水。风掠过青竹的竹节，带着不同的力道，让竹身的摇晃有着微妙的节奏。他甚至能“听”到竹纤维在风中拉伸的细微声响，能感受到那两根竹子在与风的对抗中，暗藏的一股韧性。这不是对抗，是共生。冯谚诰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冯公子，请。”白女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好奇、怀疑、期待……各种眼神交织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在石坪之上。
冯谚诰动了。 他没有像红女那样纵身跃起，只是抬起脚，轻轻踩在石坪的边缘。那一步踏得极轻，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连地上的碎石都没被踢动分毫。紧接着，他的身子微微前倾，像一片被风吹落的枯叶，悄无声息地飘向左侧的青竹。足尖落在竹梢的刹那，青竹也晃了一下，但幅度却比刚才红女落下时小了太多。仿佛他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更让人惊讶的是，他没有去控制竹身的摇晃，反而顺着那股力道，微微调整了自己的重心。竹身向左荡，他的身子便跟着左倾；竹身向右摆，他的重心也随之右移。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竹梢上，双手自然垂在身侧，眼神平静，呼吸悠长，仿佛他天生就该站在这里，与这根青竹、这片山风融为一体。
石坪上的议论声渐渐消失了，连风都仿佛变得轻柔了些。弟子们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红女脸上的得意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困惑。白女的眉头却微微蹙起，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冯谚诰闭上了眼睛。他的感官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敏锐。风的速度，竹身的摆动频率，甚至崖下云雾流动的方向，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的感知中。他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等待着最佳的时机。
一息，两息，三息……忽然，风势变了。原本杂乱的山风仿佛被无形的手梳理过，变得平稳而有力。左侧的青竹在风中猛地向右荡去，右侧的青竹则恰好向左摆来。两根竹子的竹梢在半空中靠近，又靠近，几乎要贴在一起——就是现在！冯谚诰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他没有像红女那样腾空而起，只是微微向前一探身。那动作简单得近乎平淡，没有任何花哨的姿态，就像在自家院子里伸手摘一朵花。他的手臂舒展得恰到好处，指尖在竹梢交错的瞬间，精准地触碰到了那株灵芝——不，是他刚刚趁机摘取并放在那里的一片银杏叶。叶片被他轻轻捏在指间，甚至没惊动旁边的灵芝分毫。紧接着，他借着竹身反弹的力道，身子微微向后一仰，如同顺着水流漂浮的树叶，轻飘飘地荡回了石坪边缘。足尖落地时，连一丝灰尘都没扬起。整个过程，安静得只剩下风声。没有喝彩，没有惊叹，甚至没有人敢大声呼吸。
演武场上，一片死寂。红女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刚才摘来的灵芝。她忽然明白了，自己那套行云流水的“云霞步”，固然精妙，却处处透着“用力”的痕迹。每一次跳跃，每一次平衡，都是在与风、与竹对抗。可冯谚诰不一样，他没有对抗，只是顺应。那不是“技”，是“道”。是与天地同息，与万物共生的武道至境。
白女的眼中，却渐渐亮起了异样的光彩。她想起昨天冯谚诰侧耳倾听姐姐的气息，那看似随意却蕴含至理的方法；想起他此刻站在崖边，与山风融为一体的平静。这个人的武学见识，早已超越了她们的想象。她忽然上前一步，对着冯谚诰，深深一揖：“冯公子，我心服口服。”冯谚诰将那片银杏叶随手丢在风中，叶片打着旋儿飘向深渊。他看着白女，淡淡道：“只是碰巧罢了。”可这句话，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什么流言蜚语，什么清规戒律，在真正的武道境界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
山风依旧、云雾缭绕。那株灵芝在青竹之间，静静地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仿佛在见证着这一刻的高下立判。一念之间，高下立判，云泥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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