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一块厚重的、吸走了所有声音的黑布,将整个城市包裹得严严实实。
张甯忙完家务后几乎逃一般地躲进了自己的天地。
那块洗得发白的、印着模糊花朵图案的布帘被猛地拉上。世界,被一分为二。帘子外,是弟弟均匀的呼吸声,是属于这个沉闷家庭的、一成不变的现实。而帘子内,是她最后的孤岛,一方被一张狭窄单人床和一面冰冷墙壁挤压出来的、仅仅够她蜷缩起来喘息的空间。
她把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仰面躺着,目光失焦地胶着在头顶那方旧蚊帐上。蚊帐打了几个笨拙的补丁,像一块块丑陋的疤,见证了她无数个被习题和心事填满的不眠之夜。视线最终定格在顶端一小块顽固的、早已干涸的污渍上。
就是这里。在这方逼仄的、独属于她的黑暗里,那头被她用理智的缰绳束缚了一整天的、名为“情绪”的野马,终于挣脱了束缚,开始在她脑海里疯狂地冲撞、践踏。
苏星瑶站起来时,那被晨光勾勒出的、柔和的轮廓。
她侃侃而谈时,那双清透杏眼里闪烁着的、名为“格局”的光芒。
全班同学那片因折服而起的、雷鸣般的掌声。
以及……彦宸脸上,那种只对她发出过的、近乎于虔诚的、闪闪发光的崇拜神情。
“啧啧啧,瞧瞧我们可怜的女王陛下,”一个慵懒而娇媚的声音,带着一丝明显到近乎嘲讽的笑意,猝不及防地在她耳边响起,“白天的盔甲看着挺硬,没想到一回到自己的狗窝,就碎成这样了?”
张甯甚至不用转头。她知道,是“她”来了。
那只猫,张狂,通体乌黑、皮毛水滑得如同黑缎的猫。它不知何时,已经姿态妖娆地卧在了她的右肩上,像一团流动的、带着温度的阴影。不知道为什么张甯感觉她今天的语气也有点颓然无力。
“别这么说,”另一个温润而沉静的声音,悠然地在另一边肩头上响起,“她只是……遇到了无法被现有公式解答的难题而已。”
那只纯白长毛波斯猫,甯谧,委婉而低声地辩解着。它半阖着那双碧绿如湖水的眼眸,姿态像一座精美的瓷器雕塑,眼神里带着说不尽的悲悯,和真正无法可解的忧虑。
“难题?”黑猫张狂嗤笑一声,尾巴尖儿不耐烦地抽动了一下,“我看是绝境!你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那套自以为是的‘价值体系’,今天被人用几句酸诗,就给砸了个稀巴烂!感觉怎么样,我的女王?”
张狂的声音,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残忍地,剖开了她今天最核心的痛点。
【无用之用】的溃败。
张甯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过去无数个日夜。她是敲着彦宸的脑袋,一笔一划地教他辅助线的正确画法;是如何用红笔,在他的试卷上,圈出每一个逻辑不清的步骤;是如何逼着他,背下那些枯燥的单词、语法。
那是她的骄傲。她坚信,她给予彦宸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实在、最有用的东西。是能够让他考上顶尖大学的“方法”,是能让他未来在金融市场里披荆斩棘的“武器”。她享受着他因为解出一道难题而发出的欢呼,享受着他对她那份“绝对正确”的全然信赖。
她以为,这就是他最需要的东西。
“可结果呢?”张狂那嘲讽的声音,仿佛带着倒刺,勾着她的神经,“你教了他一百种解题的方法,苏星瑶只用一首他妈的《声声慢》,就让他看到了整个星空。你告诉他‘这样做最有效率’,人家告诉他‘这样活最有风骨’。你说,那个脑子里塞满了浪漫主义废料的傻瓜,会更吃哪一套?”
张甯的呼吸,猛地一滞。
是啊,她看见了。她看见彦宸在听苏星瑶那番言论时,脸上那种如遭雷击般的、醍醐灌顶的表情。那种表情,比他解出任何一道世界级难题时,都要更加震撼,更加着迷。
他被那些她认为“无用”的、虚无缥缈的“风骨”、“格局”、“家国命运”,给彻底地、无可救药地吸引了。
白猫甯谧轻轻地叹了口气,声音依旧沉静:“不能这么比较。我们提供的,是生存的基石。而对方提供的,只是……锦上添花的情绪价值。基石,远比花朵更重要。”
“重要?哈!”张狂仿佛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在张甯的肩头笑得浑身发颤,“亲爱的,你还没搞明白吗?对于彦宸那种人来说,生存从来都不是问题!他需要的是‘有趣’,是‘共鸣’,是能让他那颗不甘平凡的心,跟着一起燃烧的火焰!而你,”它顿了顿,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残忍的光芒,“你引以为傲的那些东西——分数、效率、逻辑、金钱……在他今天看到的世界面前,显得多么的……苍白,多么的……无趣啊。”
“无趣”。
这个词,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地刺进了张甯的心脏。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强大”足以构成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可今天她才发现,有一种更高级的、她从未涉足过的吸引力,叫做“有趣”。苏星瑶所展现的,正是那种她无法复制、也无法理解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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