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青的喧嚣与泪水,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寂感。萧逐云卸下戏服,洗净铅华,换上一身素净柔软的家居服,驱车返回梧桐公馆时,已是深夜。车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雪花在路灯下飞舞,映照着他苍白而平静的侧脸。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虚脱,以及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父亲的迫切。
推开病房门,里面只留了一盏暖黄的壁灯,光线柔和地笼罩着病床。萧惊弦并没有睡,他靠坐在床头,身上盖着厚厚的羽绒被,手里拿着一本摊开的书,但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有些空茫地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头,视线落在儿子身上。
他的脸色依旧很差,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憔悴,但眼神却不像前些日子那样涣散无力,而是带着一种清醒的、仿佛在等待什么的沉寂。
“爸,我回来了。”萧逐云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却又努力挤出一点轻松的笑意,“您怎么还没睡?李主任说了要好好休息。”
萧惊弦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在仔细辨认着什么,然后极轻地动了一下嘴唇:“……结束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萧逐云的心脏像是被轻轻撞了一下。父亲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即使人在病房,他的心也有一角,始终系在片场,系在儿子身上。
“嗯,结束了。”萧逐云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重重地点了点头,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担子,又像是失去了某种重要的依托,“我的戏份,全都拍完了。”
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锁屏幕,点开相册。里面是助理刚刚传给他的、经过简单整理的杀青现场照片和一段短视频。他犹豫了一下,将手机屏幕转向父亲,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不易察觉的期盼:“您……要看看吗?”
萧惊弦沉默着,目光从儿子的脸移向那小小的、发着光的屏幕。他没有立刻点头或拒绝,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仿佛在积蓄着面对某种情绪的力气。
萧逐云耐心地举着手机,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不知道自己想从父亲这里得到什么反应,是表扬?是认可?或许,他只是想告诉父亲,他没有辜负期望,他独自完成了属于他的那部分战斗。
终于,萧惊弦极其缓慢地、几不可查地颔首。
萧逐云心中一颤,连忙将手机凑近一些,用手指滑动着屏幕,一张一张地展示照片。有他站在风雪长亭中拍摄最后一场戏的剧照,眼神破碎而坚定;有杀青时剧组送上鲜花和蛋糕的热闹场面;有他和导演、制片人以及其他工作人员拥抱合影的画面,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真诚的笑容;还有他发表感言时,眼眶通红、强忍泪水的特写……
萧惊弦看得很慢,很仔细。他的目光在每一张照片上停留的时间都比平时要长。昏暗的光线下,屏幕的光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闪烁着微弱的光点。他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依旧是那副病中的沉静模样,但萧逐云却敏锐地捕捉到,父亲搭在被子上的、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当翻到那段短视频时,萧逐云轻轻点下了播放键。
手机里传出片场风雪的环境音,以及导演喊“卡”之后,现场瞬间爆发的掌声和欢呼。画面中,萧逐云站在人群中央,被掌声包围,显得有些无措,然后,他转过身,对着镜头方向(实则是监视器后的导演和工作人员),深深地、九十度鞠躬。接着,他接过话筒,开始说话。
视频的声音不算太清晰,夹杂着风声和杂音,但萧逐云那哽咽的、带着颤抖却异常真诚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传了出来:
“……谢谢导演,谢谢制片人,谢谢剧组每一位老师,兄弟姐妹……这几个月,真的……真的太不容易了……谢谢你们……”
“……我还要特别感谢……感谢我的父亲,萧惊弦老师……”
听到这里,萧惊弦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视频里的声音继续,带着更浓的哭腔:“……这部戏,对我而言,意义非凡……它是我和爸爸……重新认识彼此,共同走过的一段……最艰难也最珍贵的路……”
“……爸,我不知道您现在能不能看到……但我想告诉您,我的戏拍完了……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我没有给您丢脸……”
视频的最后,是萧逐云再次深深鞠躬,以及周围更加热烈的掌声和隐约的抽泣声。
视频播放完了,屏幕暗了下去。
病房里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和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萧逐云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他不敢看父亲的脸,只能死死地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手心里全是冷汗。他不知道自己这番“告白”,在父亲听来会是怎样的感受。是会觉得他幼稚?还是会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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