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中的残光还未散尽，何初帆跪坐在破碎的时空碎片里，指节深深掐进掌心。
他望着光壁消散的方向，那里最后一缕属于暮千城的灵韵已经淡得像晨雾，可她消散前的泪却仍在他视网膜上灼烧——那滴泪落得很慢，慢到他能看清里面映着的自己，是三年前在魔兽之森里啃生肉的狼狈模样，是去年在神陨之地抱着她断躯时的癫狂模样，是方才在回廊里扑向光壁时的绝望模样。
她不愿你为她堕入无间......因果镜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古玉般的清响。
何初帆转头，看见镜童立在断桥残影上，镜面裂痕里流转着万千轮回的虚影，可你若退，万界轮回终将重演。
重演。
他喉间泛起腥甜。
三年前在不法之地被砍断左手时，他以为这是最痛的；后来在魔兽之森被毒蟒啃掉半片肩胛骨时，他以为这是最痛的；直到暮千城在他怀里断气那天，他才明白，痛是会生长的——像藤蔓缠上心脏，每多活一天，就多勒紧一分。
初帆......
柳轻眉的叹息混着春芽的清香飘来。
他抬头，看见她的身影正随着虚空坍缩渐渐透明，掌心里那捧新绿的春芽却愈发清晰，别忘了你曾说——人活着，不是为了偿还死者的愿。
死者的愿。
他想起母亲在病房外偷偷抹泪的背影，父亲把卖血换来的营养品藏在他床头时的笨拙；想起柳轻眉在演武场自焚前塞给他的半块糖，糖纸还印着明天会更好；想起暮千城第一次替他包扎伤口时，手指颤抖着说疼就喊出来，可他当时咬着牙没出声，现在倒想喊了——喊到声嘶力竭，喊到把这些年攒的痛都抖落干净。
血从眉心缓缓滴落，砸在脚下破碎的时空长河里。
涟漪荡开的刹那，他看见自己五岁时在院子里追蝴蝶，母亲举着相机笑；十六岁在教室写卷子，同桌递来半块橡皮；二十岁在医院走廊，父亲蹲在墙角抽了人生第一支烟——原来那些他以为早就遗忘的碎片，都沉在时光河底，等着今天被他的血唤醒。
我不退。他轻声说，声音像裂开的玄铁剑，带着细碎的锋刃，但她要的，我也不会丢。
话音未落，前方虚空突然裂开一道门缝。
银光如淬毒的刃，地割开黑暗，门后传来某种古老存在的低吟，像千万人同时在耳边念诵禁忌的诗。
七道身影从门缝里走出，站成北斗状。
为首者银甲残破，左肩缠着焦黑的堕羽，正是路西法·堕光。
他残翼微动，声音如远古青铜钟被重槌叩响：何初帆，你已触犯轮回法则，妄图以湮灭之力篡改生死。
我们奉地狱律令，封锁回廊。
右侧传来金骸的低笑，她指尖一颗血玉般的宝石突然炸裂，浮现出饥民啃食树皮的画面，腐臭的气息混着婴儿的啼哭扑面而来：你说你要救她？
可你可知，你每走一步，就有亿万生灵因法则崩坏而化为虚无？
最末的眠骨始终闭着眼，可他脚下的虚空突然凝固——时间流速慢了十倍，何初帆看见自己的血珠悬在半空，像一串红玛瑙。你若过门，必引宇宙倾覆。老僧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石磨，每一个字都带着滞重的钝感。
何初帆没说话。
他缓缓起身，修罗铠自动从脊椎骨缝里钻出来，黑焰缠绕着甲片，在虚空中拉出猩红的尾焰。
背后元罗界域展开，那是他用湮灭之力重构的宇宙雏形，能看见里面漂浮着万千法则残片，像星河里的碎钻。
七罪同时动了。
路西法的傲慢之矛撕裂空间，矛尖带着能洞穿神魂的法则之力；金骸的贪婪之匣大张，吞噬了周围所有光线，连何初帆的影子都被吸了进去；眠骨的懒惰之钟开始转动，时间流速再次变慢，慢到何初帆能看清金骸嘴角的冷笑是如何一点点绽开的。
他不闪不避。
傲慢之矛刺穿左肩时，他想起暮千城第一次给他疗伤，指尖沾着药粉说忍忍，很快就好；贪婪之匣啃噬他右腿时，他想起柳轻眉把最后半块饼塞给他，自己啃着树根说我不饿；懒惰之钟的声波震碎他心脉时，他想起母亲在病房外贴墙站着，怕他看见自己哭，却把指甲都掐进了墙皮里。
神血如暴雨洒向虚空。
每一滴血里都裹着记忆的碎片——是暮千城替他别青玉簪时，发梢扫过他耳垂的痒；是柳轻眉在光桥断裂前，把春芽塞进他手心时的温度；是父亲把一千万华夏币拍在医院床头柜上，红着眼说小帆，去追你的光。
当愤怒之罪的巨锤挟着业火砸向回廊深处那颗悬浮的千城冰心时，他终于动了。
那是暮千城用三百年寿元凝练的本命心核，是她留在这世界最后的痕迹。
巨锤带起的气浪掀翻了何初帆的额发，他看见冰心表面已经出现蛛网般的裂痕，像极了她消散前光壁上的裂纹。
够了。他说。这两个字说得很轻，却震得七罪同时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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