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新生
子时的城南,荒寂如古墓。废弃的土地庙蜷缩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断壁残垣像一副被时间啃噬干净的骨架。风穿过空洞的门窗,发出呜咽般的低啸。
陆明远隐身于庙外一棵老槐树的阴影中,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已悄然观察了半个时辰。他金丝眼镜后的双眼锐利如鹰,不放过任何一丝动静——风吹草动、野猫窜过的轨迹、乃至远处零星的狗吠。这是他作为“掌柜”的本能,在希望触手可及时,警惕必须提到最高。
“老矿工”……“金爷”担保……“鬼道”……这些词汇在他脑中盘旋。信任是奢侈品,尤其在“影子”尚未揪出的此刻。这次接头,既是通往新生的可能,也极可能是徐远舟精心布置的又一个绞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约定的子时正刻已到。庙宇周围依旧死寂,不见人影。
陆明远没有动。他深知,耐心是猎手与猎物共有的品质。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一阵极其轻微、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脚步声,从庙宇侧后方传来。若非陆明远全神贯注,定然忽略。他屏住呼吸,看见一个佝偻、蹒跚的身影,拄着一根粗木棍,艰难地挪到土地庙破败的门槛前,停了下来,微微喘息。
那是一个真正的老人,背脊弯得像拉满的弓,满脸刀刻般的皱纹,身上散发着混合了煤灰与汗水的、属于地底的气息。他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旧棉袄,脚上的草鞋几乎磨穿。一切都符合“老矿工”的描述。
老人警惕地四下张望,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费力地搜寻着。
陆明远没有立刻现身。他默默计算着,如果这是陷阱,伏兵此刻应该已经按捺不住。
四周依旧只有风声。
老人等了一会儿,似乎有些不安,用木棍在地上顿了顿,发出约定的暗号——两短一长。
不能再等了。陆明远从阴影中悄无声息地滑出,如同夜色本身在流动,瞬间便到了老人身侧。
“老人家,夜深露重,怎到此地?”陆明远压低声音,说出接头的上句。
老人浑身一颤,猛地回头,看到陆明远,眼中闪过一丝惊惧,随即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取代。“唉……人老了,睡不着,来找土地爷说说话,求个平安。”他对上了下句,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风箱。
暗号无误。
“我是‘掌柜’派来的。”陆明远直接亮明身份,目光却依旧锁定在老人脸上,捕捉着最细微的表情。
老人听到“掌柜”二字,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光彩,他一把抓住陆明远的手臂,那只手粗糙有力,布满老茧,确实是一双挖了一辈子煤的手。“可算……可算等到你们了!”他声音带着哽咽,“‘金爷’说,你们是……是能带咱们见光的人?”
“我们需要一条路,一条能避开所有耳目,通往北边的路。”陆明远沉声道,反手扶住老人,“您说的‘鬼道’,当真可行?”
“可行!绝对可行!”老人急切地点头,扯着陆明远往庙里走,避开风口。“那是我年轻时挖的一个废窑支巷,年头久了,外面都塌了封死了,没人记得。可里面……里面还通着!能一直通到渭北,出口在一片乱坟岗子底下,隐蔽得很!”
两人钻进土地庙残存的正殿,神像早已倾颓,只剩下半截泥塑的身子。老人靠着冰冷的泥塑坐下,从怀里颤巍巍地掏出一块用油布包裹的东西。打开,里面是一张粗糙发黄的手绘地图,线条歪歪扭扭,却清晰地标注着入口、岔路、通风口以及最终出口。
“你看,就在这里,”老人枯瘦的手指在地图上一点,“城东二十里,废弃的‘三号矿坑’,第三个塌陷的洞口后面,扒开伪装的荆棘和浮土,就是口子。里面不好走,窄,有些地方还得爬,有水,但淹不死人。认准我画的标记,一个圈里面点个点,就不会迷路。”
陆明远仔细审视着地图。路线复杂,但逻辑清晰,尤其是对几个容易迷路的岔道口的标注,非常内行。这不是能凭空伪造出来的。
“里面空气如何?”陆明远问出关键问题。
“有风,死不了人。”老人笃定道,“就是潮,冷,走一趟得扒层皮。但比被上面的枪子儿打死强!”
“您走过全程?”
“走过!”老人重重点头,“年前,为了躲矿上的把头,带我小孙子走过一回。娃娃没事,我这把老骨头也撑过来了。”
信息都对得上,地图、经验、动机——老人救过孙子的命,相信“掌柜”能带来更好的未来。一切似乎天衣无缝。
然而,陆明远心中那根警惕的弦,却越绷越紧。太顺了。一个如此重要的通道,一个如此可靠的向导,恰好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徐远舟会留下这么大的漏洞吗?
他状似无意地换了个话题:“老人家,这一路辛苦,‘金爷’那边,可还安好?”
老人愣了一下,眼神有瞬间的飘忽,随即叹道:“好,好……‘金爷’义气,就是最近风紧,他也难得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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