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孙芷君,赵沐笙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赢了。
赢得干净利落。
黑石坞的覆灭,不仅为桃源村带来了海量的物资和劳动力,更重要的是,打出了一片至少能持续数月的安宁发展期。
有了铁匠,有了图纸,他脑海中那些超越时代的构想,终于可以一步步变为现实。
炼钢,筑城,练兵……
一幅波澜壮阔的蓝图,正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他甚至能想象到,不久的将来,当这乱世的诸侯们还在为一城一地杀得血流成河时,他的桃源乡,将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姿态,拔地而起。
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
他吹熄了桌上的油灯,只留下墙角一盏用以照明,转身准备上床休息。
然而,他刚一转身,动作就僵住了。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那盏如豆的油灯,火苗正在不安地跳动着,忽明忽暗,将墙壁上的影子拉扯得张牙舞爪。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带着一丝丝危险的……
酸味?
赵沐笙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他循着那股让他感觉极其不舒服的源头望去。
角落的阴影里。
阿萤正背对着他,面朝墙壁,一动不动。
像一尊被遗弃在黑暗中的、孤零零的白玉雕塑。
“阿萤?”
赵沐笙试探着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只有那道纤细的、倔强的背影。
“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以为她累了。
毕竟,今天她一个人,杀了那么多人。
哪怕是再强大的战士,在血与火的洗礼后,也需要时间来平复。
他放轻了脚步,走上前,想去拍拍她的肩膀,安抚一下。
可他的手,刚一靠近。
异变陡生!
阿萤的身影,就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瞬间向旁边横移了一大步。
精准地,躲开了他的触碰。
赵沐笙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他愣住了。
这是第一次。
这是阿萤第一次,主动躲开他。
在他的记忆里,她就像一块人形的牛皮糖,无时无刻不黏着他,恨不得把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
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他正要开口再问。
却看到阿萤动了。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她只是默默地,迈着那双赤裸的、雪白的小脚,走到了床边。
那里,是他刚刚铺好的床铺,是他习惯睡的位置。
在赵沐笙错愕的注视下。
阿萤弯下腰,伸出两只纤细的手,拿起了属于他的那个、用干草和软布填充的枕头。
然后。
毫不犹豫地。
她将枕头,丢到了床下的地上。
“啪嗒。”
一声轻响。
枕头在冰冷的泥土地上,滚了两圈,沾上了灰尘。
赵沐笙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彻底懵了。
这又是什么操作?
还不等他从这番迷惑行为中回过神来。
阿萤已经做完了这一切。
她像是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仪式,转身,抱着她那柄从不离身的软剑,走到了房间最远、最黑暗的那个角落。
然后,她蜷缩了起来。
将自己小小的、纤瘦的身体,缩成一团。
她把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里,用那头瀑布般的银色长发,将自己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
只留给赵沐笙一个写满了“生人勿近”的、冷硬的背影。
赵沐笙看着床下那个孤零零的枕头,又看看角落里那个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
脑中,一道闪电划过。
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不对。
他好像更糊涂了。
他开始反思自己。
是白天杀人,给她留下了心理阴或者后遗症?
他记得很清楚,在战场上,他让她去杀陈屠时,她的眼神里没有半分犹豫。
那是一种纯粹的、属于捕食者的本能。
不像是有心理障碍的样子。
难道是……自己刚才和孙芷君聊得太久,冷落她了?
赵沐笙越想,越觉得是第一个可能。
她毕竟只是个少女,哪怕武功再高,杀人如麻,心性也未必有那么坚韧。
或许,战斗时的冷酷,只是她的本能。
而当夜深人静,血腥味散去,那些狰狞的面孔和绝望的哀嚎,会化作梦魇,重新找上她。
想到这里,赵沐笙的心,猛地揪紧了。
一股混杂着怜惜、自责与心疼的情绪,涌了上来。
他忘了,她失忆了。
她的世界,一片空白。
他就是她的全世界。
如果她有了心结,有了恐惧,也只会像现在这样,一个人默默地扛着,把自己藏起来。
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求助。
“傻丫头。”
赵沐笙在心中叹了口气,所有的困惑与不解,都化作了浓浓的怜爱。
他不再犹豫。
他迈开步子,走到了那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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