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寒意,被一种燎原般的热情,驱散得一干二净。
太阳刚刚越过山脊,桃源村便已然苏醒。
这不是被鸡鸣唤醒,而是被那震天的号子声,被那石块与木桩沉闷的撞击声所唤醒。
整个村子,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
“嘿哟!起!”
民兵队长大壮赤着膀子,古铜色的肌肉上挂满了汗珠,在晨光下闪闪发亮。
他与十几名最强壮的汉子,正合力拉动着一架巨大的木制吊臂。
吊臂的末端,用浸过水的粗麻绳,捆着一块重达数百斤的巨石,正被缓缓吊起,送上三米高的墙头。
墙头上,更多的村民,正用撬棍和垫木,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巨石,将其嵌入预留的缺口。
这是墙体的最后一段。
也是最关键的一段。
自赵沐笙一声令下,全村之力,共筑此墙。
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天。
二十天里,没有人喊过一声累。
男人们负责开山采石,搬运木料。
妇人们则负责搅拌泥浆,运送伙食。
就连那些半大的孩子们,也在学堂下课后,提着小木桶,为汗流浃背的父兄们送去一捧捧清凉的井水。
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
一股要将自己的家,用双手,打造成铜墙铁壁的,执拗的劲。
他们见过了太多的流离失所。
他们经历了太多的家破人亡。
那种睡梦中随时可能被贼寇惊醒,那种眼睁睁看着亲人冻饿而死的恐惧,已经刻进了他们的骨子里。
而现在,赵沐笙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一个能亲手终结这种恐惧的机会。
孙芷君站在不远处的土坡上,手中那本记录着物资消耗的账簿,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她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精明与算计,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她看到,那个平日里最爱偷懒耍滑的王二狗,此刻正咬着牙,将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扛在肩上,勒得血肉模糊,却一步未停。
她看到,那个胆小懦弱,见了血就腿软的钱家老三,此刻正站在墙头,指挥着众人,声音嘶哑,却条理清晰。
她甚至看到,几个刚刚失去丈夫的寡妇,红着眼睛,默默地将一锅锅滚烫的肉汤,送到工地上,不发一言,却胜过千言万语。
这个村子,活了。
不再是一群仅仅为了食物而聚集在一起的流民。
而是一个真正的,有血有肉,有魂的,集体。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站在墙头,亲自指挥着最后一块巨石落位的身影上。
赵沐笙。
他没有做什么慷慨激昂的动员。
他只是在筑墙的第一天,对所有人说了一句话。
“墙外,是乱世。”
“墙内,是家。”
仅仅八个字,便点燃了所有人心中,最原始,也最炙热的火焰。
“落!”
墙头上,传来赵沐笙沉稳而有力的声音。
随着他手势的落下,那块巨大的合龙石,终于“轰”的一声闷响,完美地,嵌入了墙体最后的缺口。
严丝合缝。
刹那间。
那喧嚣了整整二十天的工地,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绝对的寂静。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拉绳的,扛石的,搅拌泥浆的。
所有人都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那道终于连成一体的,蜿蜒的墙。
它不算高,只有三米。
它不算雄伟,只是用最普通的石头和木料混合砌成。
它甚至有些歪歪扭扭,带着一种手工造物的粗糙。
可就是这道墙。
它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堤坝,将墙外那冰冷的,充满了死亡与绝望的乱世,彻底隔绝。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农,颤抖着,伸出那双布满了老茧和泥土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冰冷而坚实的墙面。
他的嘴唇哆嗦着,浑浊的老眼里,有泪水,汹涌而出。
“墙……墙……”
他想说什么,却激动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竟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这哭声,像一个信号。
瞬间,引爆了所有人的情绪。
“呜呜呜……俺有家了……俺终于有家了!”
一个壮汉扔掉手中的锤子,抱着身边的人,哭得像个孩子。
“娘!你看到了吗!我们再也不用怕了!”
一个年轻人跪倒在地,朝着家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哭声,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那不是悲伤的哭泣。
那是一种,在无尽的黑暗中,终于看到第一缕曙光时,那种劫后余生的,极致的宣泄!
那是一种,将自己的性命,与这片土地,与这道高墙,彻底融为一体的,极致的归属感!
赵沐笙站在墙头,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没有阻止。
他知道,这种情绪,需要释放。
他转过身,看向墙外。
墙外,是连绵的太行山脉,依旧覆盖着残雪,广阔,荒凉,危机四伏。
而他的脚下,这道并不算高的墙,却像一道天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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