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变了味道。
在桃源村绝大多数人的感知里,春日的山风,带着融雪的湿润与泥土翻开的腥甜,是万物复苏的信使。
但在阿萤的世界里,不是。
这几日,她不再像往常那样,安静地跟在赵沐笙身后,或者坐在学堂的角落里,笨拙地临摹着那些她依旧认不全的方块字。
她开始频繁地,一个人,登上那座位于村西墙,刚刚建成的,最高的了望塔。
塔高五丈,是整个桃源村的制高点。
站在这里,可以俯瞰墙内热火朝天的备战景象。
工坊的方向,黑烟与火光彻夜不息,毕湛带着他那群年轻的徒弟,像一群不知疲倦的矮人,将一块块烧红的铁料捶打成致命的武器。
村中的空地上,大壮嘶哑的咆哮声从清晨响到日暮,一百多名昔日的农夫,正一遍遍重复着枯燥而致命的队列刺杀,汗水与尘土混合,在他们身上凝结成一层坚硬的壳。
妇人们推着独轮车,将一筐筐磨砺锋锐的狼牙箭,一桶桶滚烫的桐油,运上墙头。
整个村庄,像一架被上紧了发条的巨大战争机器,每一个齿轮都在高速运转,发出沉闷而决绝的轰鸣。
喧嚣,紧张,却秩序井然。
阿萤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
她只是抱着那柄新铸的雪花钢长剑,站在了望塔的顶端,面向西北,一站就是几个时辰。
她的身形,在猎猎的山风中,如同一尊由冰雪雕琢而成的孤寂剪影。
那头在阳光下流淌着月华光辉的银白长发,被风吹得狂舞,却丝毫无法扰动她那双琉璃般的眸子。
她的视线,穿过喧嚣的村庄,越过连绵的山峦,牢牢地,锁定着三十里外,那片名为“黑风口”的方向。
她什么也看不见。
但她“闻”到了。
那是一种极其污浊、极其令人厌恶的味道。
是成千上万个灵魂,在饥饿、绝望、贪婪与狂热的驱使下,所共同散发出的,一种混杂着腐臭与血腥的,精神层面的瘴气。
就像一大群腐烂的,令人作呕的,正在蠕动的蛆虫。
这种感知,让她那野兽般的本能,感到了极度的烦躁与不安。
她体内的血液,在不受控制地加速。
她的五指,总会无意识地,一遍遍收紧,握住冰冷的剑柄。
那是一种狩猎前,被侵犯了领地的猛兽,才会有的焦躁。
赵沐笙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走上了望塔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少女的背影,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那股从她身上弥散开的,冰冷而凌厉的气息,甚至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在看什么?”
他走到她身后,将那件被风吹得滑落的白色披风,重新为她披好。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度,从身后传来。
阿萤那紧绷的身体,才微微一松。
她没有回头,只是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与厌恶。
“夫君,那边的味道,很不好。”
她努力地,想用自己贫乏的词汇,来形容那种感觉。
“有很多……不干净的东西。”
赵沐笙知道她在说什么。
那是杀气,是恶意,是三千亡魂汇聚而成的,无形的军势。
是普通人根本无法感知,却能被阿萤那纯粹如白纸的灵魂,清晰捕捉到的,来自地狱的呼吸。
他没有多言,只是伸出手,从身后,将她整个娇小的身躯,圈入怀中。
他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感受着她那微凉的发丝。
“没关系。”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像山间的溪流,能洗去一切燥热与不安。
“有我在。”
阿萤僵硬的身体,在这熟悉的拥抱中,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她反手,紧紧抓住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将脸颊,深深地埋入他的胸膛,用力地,汲取着那股让她感到安心的,独属于他的味道。
只有在这个怀抱里,那股从西北方向传来的,令人作呕的污浊气息,才会被隔绝。
只有在这个怀抱里,她那烦躁不安的灵魂,才能找到停泊的港湾。
许久。
她才从他怀里抬起头,那双琉璃眸子里的焦躁,已经褪去大半,恢复了往日的清冷。
“夫君。”
“嗯?”
“你皱眉了。”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抚过赵沐笙的眉心。
赵沐笙一愣。
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在思考战局时,眉宇间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一丝凝重。
他笑了笑,握住她的小手:“在想事情。”
阿萤却摇了摇头。
她的表情,很认真。
她不喜欢。
她不喜欢看到夫君皱眉。
任何让他皱眉的东西,都应该被清除。
从了望塔上下来后,阿萤便不再去塔顶。
她回到了只属于他们两人的那间,小小的木屋。
她坐在门槛上,沐浴着午后温暖的阳光,将那柄雪花钢长剑横陈于膝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