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晶通道在脚下延伸,像一条悬于熔岩之上的脊骨。陈九黎走在前头,伞骨轻点地面,三下,短促有力。银针浮在他身侧,排成扇形探路,针尖微颤,忽地一偏——他抬脚避开半寸,脚落处,一块冰晶无声塌陷,露出底下翻滚的赤红。
“地脉在动。”他头也不回,“别踩裂纹。”
沈照没应声。她左脚拖着走,心口那根通幽骨插得更深了,血顺着骨缝渗进衣襟,干了又湿。每走一步,骨头里的震感就强一分,像是有人在她脊椎里敲钟。
闻人烬走在最后,手指在青铜柱上划过,指甲崩了一角。柱身刻着名字,密密麻麻,全是“承”字辈。她咬破指尖,血抹上去,那字就缩了一下,像是活的。她咧了咧嘴:“老闻人家的祖宗还挺记仇。”
陈九黎冷笑:“不是记仇,是怕后人走错路。”
“那我这算走对了?”她啐了一口,“从私生女到祭品,一步到位。”
话音未落,头顶飞檐一震,一道铁链从暗处甩出,直取她咽喉。陈九黎红绸一卷,缠住链身,银针疾射,钉入岩壁。链子绷直,发出金属哀鸣。
“别乱说话。”他低声道,“这儿听得到。”
沈照忽然停步。
她没抬头,但探阴棒已横在身前,棒尖微微上扬,对准前方祭坛入口。那里站着一个人。
红嫁衣,盖头垂落,发丝如墨泼洒在肩头。身形瘦削,站姿笔直,像是等了千年。
“那是我。”沈照说。
陈九黎皱眉:“胡扯。”
“不是胡扯。”她声音哑,“那是我七岁那年穿的嫁衣。家里三十七口被杀那晚,我穿着它跪在祠堂,等‘新郎’。”
闻人烬倒抽一口冷气:“你家……办喜事?”
“不是喜事。”沈照指尖在探阴棒上划动,盲文无声浮现,“是献祭。新娘是鬼,新郎是尸,拜堂拜的是地脉。”
陈九黎盯着那嫁衣人,左眼金纹忽明忽暗。他抬手,银针悬于眉心,正要刺下,忽见红绸无风自动,映出一片模糊画面——
一间石室,火把摇曳。幼年沈照被绑在木架上,胸口剖开,血流如注。一个黑袍人手持骨刀,将一根泛着幽光的白骨插入她眼眶下方。她没哭,只是睁着眼,盯着屋顶,屋顶刻着一条盘龙。
“通幽骨……是移植的?”陈九黎喃喃。
画面一闪而逝。红绸焦了一角,垂落下来。
沈照抬手摸了摸左眼,那里有道旧疤,深得能插进针尖。“我十七岁才想起来。那晚之后,我就能看见死人心里的话。”
祭坛上的嫁衣人动了。
她缓缓抬头,盖头掀起一线,露出一只眼睛。
金瞳。
陈九黎左眼猛地一缩,金纹炸开,像被针扎进脑髓。他踉跄一步,银针失控,坠地两根。
“是你。”嫁衣人开口,声如陈九黎前世道侣,“你忘了斩什么,就回来斩什么。”
闻人烬手一抖,赶尸铃残片嗡鸣,她听见父亲的声音:“祭品已备,只差主魂归位。”
“放屁!”她一脚踢飞铃片,“我爹早该进棺材了!”
嫁衣人不动,只将那只金瞳对准沈照:“你通幽骨里,有我的魂碎片。你看见的,都是我想让你看见的。”
沈照探阴棒在地上一划,盲文成句:“非我。”
她抬头,声音冷得像冰裂:“你是魍魉,借我的骨,穿我的衣,装我的命。”
话音落,祭坛地面符文亮起,铁链从四面八方缠来。陈九黎红绸狂舞,银针连射,可链子越来越多,一根缠住沈照脚踝,硬生生往祭坛拖。
“照子!”他扑过去,伞骨砸断两根链子,却被另一根缠住手腕,猛地一拽,整个人撞上石柱。
沈照不挣扎。她单膝跪地,探阴棒插进地面,左手缓缓摸向左眼。
“别!”闻人烬喊,“你瞎了怎么办!”
“我已经瞎了。”她说,“从他们把骨塞进我眼窝那天起。”
她手指扣进旧伤,猛地一剜。
血喷出来,溅在探阴棒上。那根通幽骨被她硬生生从眼眶深处拔出,断裂处带着碎肉和经络,金光在骨身流转,像有龙在骨中游走。
嫁衣人金瞳骤缩。
沈照抬手,将通幽骨对准那眼,低喝:“还你。”
金光爆射。
骨影化虹,穿破空气,直贯嫁衣人左眼。她头一仰,金瞳炸裂,黑气从眼眶喷出,惨叫却不是人声,是千鬼齐哭。
金光未停,穿透嫁衣人头颅,直射祭坛后方阴影。
那里站着一个人。
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右手拄着拐杖,左脸有道疤,从耳根划到嘴角。
闻人烬的父亲。
金光入他眉心,他身体一僵,皮肤下浮现出黑色脉络,如藤蔓般蔓延,眨眼爬满整张脸。他张嘴,不是说话,是嘶吼,声音像地底刮上来的风。
“你……不是我爹……”
闻人烬踉跄后退,撞上冰柱。
“我是你爹。”他开口,声音却重叠着另一个,“也是你祖宗。三十七年,七代主祭,血脉不断,只为养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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