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双眼睛空洞地望着头顶的房梁,没有焦距,没有神采,仿佛两口枯井,里面盛满了无尽的疲惫、茫然和一种令人心碎的虚无。他醒着,却更像一具还有呼吸的躯壳。
宜阳的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才没有呜咽出声。
她吸了吸鼻子,极轻极轻地,对着那个小洞唤道:“沈玠哥哥……”
声音如同蚊蚋,却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猛地击中了床上那人。
沈玠空洞的眼神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颤抖起来。他似乎是听到了,又以为是高烧中的另一个幻听。他极其缓慢地、僵硬地,试图转动眼珠看向声音的来源,那个动作牵扯到他颈部的肌肉和唇上的伤,带来一阵细微的痛苦,让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是…是我…”宜阳又小声地说,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和急切,“你别怕…我在这儿…你好些了吗?”
这一次,沈玠听真切了。不是幻觉。
那声音……是殿下!
巨大的震惊如同冰水,瞬间浇遍全身,让他残破的身体掠过一阵剧烈的战栗。她怎么会来这里?!这里是禁地,是污秽之地,她怎么能来?!被发现了怎么办?!
恐慌压倒了一切,甚至压过了那瞬间本能涌起的、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酸涩慰藉。他第一反应不是回应,而是躲藏。他猛地想扭开头,想把自己藏进阴影里,藏进那发霉的稻草堆里,恨不得立刻消失。他此刻的形容如此枯槁丑陋,伤痕遍布,比最卑贱的淤泥还不如,怎能……怎能污了她的眼?!
剧烈的动作牵扯到全身的伤,尤其是腰腹和唇上,剧痛袭来,让他发出一声极其微弱沙哑的抽气,眼前又是一阵发黑。可他甚至顾不上这疼痛,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羞耻和自厌,几乎要将他淹没窒息。
(他内心在尖叫:走!殿下快走!别看我!别靠近这里!)
然而,身体却违背了他绝望的意志。另一个根植于骨髓的、属于奴婢的本能,在那声“殿下”的呼唤下苏醒了——见到主子,必须行礼。
这个念头如同最严厉的指令,驱动起他破败的身体。他开始挣扎,用那几乎耗尽了的、微不足道的气力,颤抖着,试图抬起如同灌了铅的手臂,想要支撑起虚软无力的身体,想要翻下床,想要跪伏下去,向她叩头行礼。
那过程艰难得令人不忍目睹。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喘息和痛苦的痉挛。手臂软得支撑不住重量,脖颈无力地垂着,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可他还在徒劳地、固执地试图完成那个动作,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勉强维系住那早已被碾碎成尘的、可怜的身份认知,才能在她面前,履行最后一点“规矩”。
“你别动!不准动!”宜阳在窗外看得心都要碎了,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又不敢放大声,“好好躺着!听见没有!这是命令!”
她看到他因为强行用力,唇上的伤口又渗出了一点新鲜的殷红,在那片深褐色血痂上显得格外刺眼。她的眼泪掉得更凶。
沈玠的动作僵住了。主人的命令高于一切。他不再试图起身,但那试图行礼的执念并未消退,反而转化为另一种形式。他极其艰难地,在那窄硬的板床上,微微侧过头,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将额头抵在冰冷粗糙的床板上,做出了一个微弱到极致的、象征性的叩首动作。
这个动作耗尽了他刚刚积聚起的一丝气力,让他伏在那里,肩膀剧烈地起伏,发出拉风箱般沉重却无力的喘息,再也动弹不得。大颗大颗的眼泪,终于无法抑制地从他空洞的眼眶中滚落,混着额角蹭上的灰尘,无声地浸入身下肮脏的褥子里。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请罪,想求她离开,可肿胀剧痛的喉咙和嘴唇只能发出一些极其嘶哑模糊的气音,连一个清晰的音节都无法吐出。
宜阳看着他这副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她猛地想起自己冒险来的目的,慌忙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干净油纸仔细包好的东西,捏在手里。
她紧张地回头望了一眼院门方向,春桃正在那边焦急地对她打着手势,示意时间不多了。
“这个…你拿着…”宜阳的声音又快又急,带着浓重的鼻音,她慌慌张张地找到窗棂上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细小缝隙,试图将那个小油纸包塞进去。缝隙太窄,她用力塞了好几下,指甲都刮疼了,才终于将那小包东西挤了进去。
纸包掉落在窗下的稻草堆里,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响。
“是糖…含着润润嗓子…别…别让人看见…”她语无伦次地交代着,心如鼓擂,既怕东西送不到他手里,又怕这微末的东西反而给他招祸。
就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了脚步声和太监低低的交谈声!
春桃的脸色瞬间煞白,几乎是扑过来,一把拉住宜阳的胳膊,用气声急道:“殿下!快走!他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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