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卫国猛地睁开眼,后脑勺一阵钝痛,像是被人抡了闷棍。
入眼是昏黄的煤油灯光,映着黢黑的房梁,椽子上挂着几串干瘪的红辣椒和蒜头,随风轻轻晃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混杂着老房子特有的霉味和潮气。
他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条硬邦邦的土炕上,身上盖着一床沉甸甸、打着补丁的旧棉被。
这不是他的公寓。
卫东!轻点儿嚎!把你爹吵醒了咋整! 外屋传来一个女人压低了嗓音的呵斥,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和掩饰不住的哭腔,你哥咋还没回来?这都后半夜了…
妈,我饿… 一个男孩抽抽噎噎地说。
饿也得忍着!锅里就剩俩窝窝头,是留给你爹和你哥的…
赵卫国挣扎着想坐起来,浑身却像散了架一样疼。他下意识地摸向枕边,没有手机,只有一片粗糙的麻布枕巾。
他猛地扭头看向四周——糊着旧报纸的土墙,掉了漆的红木箱子,墙上贴着的泛黄奖状,上面写着奖给劳动模范赵永贵同志,1978年…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却又混乱不堪。他明明记得自己是在2023年,作为一个失败的中间商,在酒桌上为了抢订单喝到不省人事…怎么一睁眼…
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剧烈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是梦。
窗外传来几声狗吠,远远地,似乎还夹杂着狼嚎。风声呜咽着刮过窗棂,那窗户是用旧塑料布糊着的,破了好几个洞,冷风嗖嗖地往里钻。
他挣扎着爬下炕,脚步虚浮地推开里屋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外屋的情景让他心脏骤停。
昏暗的煤油灯下,一个面容憔悴、眼角带着深刻皱纹的中年妇女正坐在炕边抹眼泪。炕上躺着一个汉子,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得起了皮。一条破被子盖到他胸口,露出的肩膀和胸膛处胡乱缠着些布条,暗红色的血渍渗透出来,触目惊心。
那是他娘,王淑芬。炕上躺着的,是他爹赵永贵。
一个字脱口而出,带着连他自己都陌生的沙哑和年轻。
王淑芬猛地抬头,看见是他,立刻用手背胡乱擦了下眼睛:卫国?你啥时候回来的?咋一点动静没有?吃饭没?锅里还有…
她的话没说完,炕梢角落里传来一个小女孩怯生生的声音:
赵卫国看过去,是他九岁的妹妹卫红,裹着一件明显太大的旧棉袄,小脸瘦得只剩下一双大眼睛,正恐惧地看着炕上昏迷不醒的父亲。
旁边是他十二岁的弟弟卫东,吸溜着鼻涕,眼睛哭得通红,看到他,瘪瘪嘴又想哭。
咋回事?爹咋了? 赵卫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一步步挪到炕边。离得近了,更能看清父亲毫无血色的脸和那缠得乱七八糟、已被血浸透的绷带。一股血腥味和草药味混合着扑面而来。
王淑芬的眼泪又下来了:你爹他…他昨儿个非要不信邪,跟着孙大爷他们进老林子,说是开春了,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再打点玩意儿换钱…结果…结果让野猪给拱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孙大爷他们给抬回来的时候…人就剩一口气了…肚子上、腿上…全是血窟窿…公社卫生所的大夫来看了一眼,直摇头,说让准备后事…咱家哪还有钱送县医院啊…
赵卫国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这段记忆…这段记忆深埋在他心底几十年,是他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痛!父亲就是在1982年春天,因为上山打猎被野猪拱成重伤,家里没钱医治,最终伤口感染,拖了不到半个月就撒手人寰。父亲一走,家里的顶梁柱就塌了,母亲拖着三个孩子,受尽白眼,艰难求生,没几年也积劳成疾…
他…他这是回来了?回到了1982年?回到了父亲刚刚受伤、悲剧还未无法挽回的时候?
他看着眼前家徒四壁的景象——掉了漆的破柜子,空荡荡的米缸,角落里堆着的几个干瘪土豆,弟弟妹妹身上不合身的破旧衣服,母亲那双布满老茧和冻疮的手…
还有炕上气若游丝的父亲。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悔恨、恐惧和强烈不甘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疼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前世,他懦弱无能,眼睁睁看着父亲离去,看着这个家垮掉,自己一辈子庸碌无为,没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难道老天爷真的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
就在这时,炕上的赵永贵突然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细微的呻吟,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那伤口处的血渍似乎又洇开更大一片。
他爹!王淑芬扑过去,声音绝望,你挺住啊…别吓唬俺…
卫东和卫红也吓哭了。
赵卫国猛地回过神来。
不行!绝对不行!既然他回来了,就绝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死!
他扑到炕边,仔细观察父亲的伤势。虽然绷带缠得乱,但能看出主要的伤口在腹部和右大腿,出血严重。父亲额头滚烫,显然已经已经开始发烧感染。在这缺医少药的年代,这几乎是致命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