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
并非没有光,而是光线在此地失去了意义,被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虚无所吞噬、所静滞。时间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琥珀,将万物封存在一片死寂的灰蒙之中。
“夜影号”飞船——或者说,这堆勉强维持着飞船形态的残骸——正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每一次微不足道的震动都像是垂死骨骼的摩擦。伊芙琳·涅瓦仅存的那只人类手掌死死攥着扭曲的控制杆,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与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几乎融为一体。她的右臂——那狰狞的机械义肢——此刻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关节处不时爆出一小簇晦暗的电火花,像是无声的哀鸣。
舷窗外,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景象。
巨大的、棱角分明的黑色结构体如同远古巨神的墓碑,沉默地矗立在灰蓝色的雾霭深处。它们并非由已知的任何材料构成,表面光滑得令人心悸,反射不出任何光亮,仿佛能吸收一切窥探的视线和能量。这些结构体彼此交错、堆叠,形成一片无边无际、令人晕眩的迷宫。更远处,是一些难以名状的巨大阴影,其轮廓在缓慢蠕动,仿佛沉睡的活物,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压迫感。
这里就是静滞区的深处。万物的坟场,规则的边缘。
飞船的引擎如同患了痨病的老人,发出断续而沉重的喘息,推动着残破的船体,极其缓慢地向这片迷宫般的墓穴深处滑行。速度慢得可怜,与其说是飞行,不如说是在粘稠的、无形的阻力中艰难地漂浮。
“能量输出低于临界值百分之十七……结构完整性持续衰减,B-7区至C-3区骨架应力裂纹正在扩大……外部读数混乱,物理常数出现微小但持续的波动……” 冰冷的合成音断断续续地汇报着灾难性的数据,每一个字符都敲打在幸存者们紧绷的神经上。
莱娜·克罗尔将自己固定在副驾驶座上,那双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考验的眼睛,此刻也难免染上了一层深深的疲惫与凝重。她怀里紧紧抱着那本用未知金属箔制成的古老书籍,仿佛它是唯一能提供些许安全感的圣物。她的目光扫过控制台上不断闪烁的红色警报,最终落在身后舱内。
那名幸存的“监护者遗产”战士依旧昏迷不醒,生命体征微弱但稳定,被简陋的固定装置保护着。而在更靠后的位置,安娜·星禾躺在一片临时铺垫的缓冲物上,依旧没有苏醒。然而,与之前彻底的死寂不同,她此刻的呼吸虽然轻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的韵律。胸口衣衫之下,那曾爆发出惊人银色辉光的地方已恢复平静,但仔细看去,似乎仍有一层极淡极淡的银晕在她皮肤之下流转,微弱地对抗着周围环境中那无孔不入的、抽取生命力的“静滞”效应。
伊芙琳艰难地调整了一下呼吸,试图忽略左肩断臂处传来的、被纳米机器人勉强压制住的剧痛。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一个相对狭窄的、由两块巨大黑色结构体形成的“V”字形隘口。
“必须……找到……遮蔽点……”她的声音沙哑干涩,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耗费了巨大的力气,“‘收割者’的扫描……基于……秩序象限的……标准模型……这种……规则混乱区……能……干扰……它们……”
她的操作精准而勉强,残破的飞船如同蹒跚的巨兽,一点点调整着角度,小心翼翼地向那隘口挪动。避开那些无声悬浮的、锐利如刀的金属碎片,绕过一些散发着不祥能量波动的、如同血管般搏动的奇异菌斑。
莱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亲眼见过“肃清者”那艘十字架状巨舰的恐怖威力,那是纯粹的、冰冷的、旨在抹除一切异常的毁灭力量。它们被安娜身上那短暂的“源初回响”所吸引,正如伊芙琳所说,如同黑暗中最明亮的灯塔招来了掠食者。一旦被追上,绝无生机。
就在飞船即将驶入相对狭窄的隘口,寻求那一点点可怜庇护的瞬间——
——嗡!
一种截然不同的震动,并非来自飞船内部,而是源自外部环境本身!仿佛整个静滞区的“基底”被某种东西粗暴地扰动!
控制台上,代表空间稳定性的传感器指针疯狂地摆动了一下,然后猛地撞向极限刻度,发出刺耳的过载蜂鸣!
紧接着,就在飞船左前方不到三百米的地方,那片原本死寂的虚空如同破碎的镜面般陡然撕裂!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只有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物质被强行解离的“滋啦”声。一个扭曲的、不规则的裂隙猛然张开,边缘闪烁着极不稳定的幽蓝色电弧!
而从那裂隙之中,一个庞然大物翻滚着、挣扎着被“吐”了出来!
那东西显然也遭受了重创。它的外形依稀还能看出类似舰船的结构,但风格与“夜影号”或已知的任何文明都截然不同。它的外壳覆盖着某种暗沉粗糙的、仿佛经过深海高压锻造的生物质甲壳,上面布满了巨大的划痕和融穿的破洞。一些如同巨型触须或鞭毛般的结构无力地耷拉着,有的断裂处还在缓缓渗出浓稠的、散发着磷光的墨绿色粘液。它的推进器已经完全熄火,舰体多处冒着诡异的、仿佛油脂燃烧产生的黑烟,整体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衰败、野蛮、却又带着一丝古老威严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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