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她回到房中,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突然明白:在继母眼中,她不过是个用来攀附权贵的工具。而她的庶妹,却能嫁给真正疼惜她的人。
而此时,晨光漫过归云居客栈的雕花槛窗,在二楼雅间的方桌上淌成一道金溪。
唐三藏垂眸望着杯中浮沉的茶梗,余光却似黏在对座那抹单薄身影上。
顾清歌忽然打了个寒颤,昨夜咳疾耗尽了血气,此刻连晨风掠过窗隙的微凉都受不住。
她下意识环住手臂,指节绷出青白,苍白的唇抿成细线,仿佛昨夜咳喘耗尽了气力。
“冷么?”唐三藏脱口问出,声线比念诵经文时低哑三分。
未等她应答,他僧袖倏然一拂——并非佛门手印,倒似情急下泄了神通。
玄青色大氅凭空现于掌中,细看竟是袈裟内衬的延展。
原是锦襕袈裟的玄机,当年观音所赐,十万八千缕金线织就的须弥芥子,此刻却成了私藏凡尘温暖的方寸。
“暂用此物御寒。”他将大氅递去,鸦羽般的织物泛着冷檀香,“仓促间...只得男子制式。”
顾清歌抬眸,眼睫上还凝着咳出的湿气。玄青与她惨白面容撞出惊心动魄的对比。
大氅披上肩时,衣摆直坠到脚踝,袖口更吞没半截手掌,倒像孩童偷穿了长辈衣裳。
她试图拢紧前襟,指尖划过领口风毛——那是他平日贴着后颈的位置,绒毛已被磨得微卷,暖意混着沉水香丝丝缕缕渗进她掌心。
楼下忽爆开如意的嗔怪:“切丁的刀是借了齐天大圣的定海神针不成?”伴着这声嚷,后厨声骤然急促。
唐三藏收回凝在顾清歌身上的目光,喉结滚动。
他看见她将自己裹进那片玄青的浪潮,风毛擦过她凹陷的锁骨,袈裟浸染的檀香与她身上药味交融,竟酿出奇异的暖甜。
“法师的衣物...”顾清歌轻咳,玄青大氅随喘息起伏,似暮色中的远山吞没残阳,“沾了沉水香?”
“译经时熏染的。”他答得简短,僧袖下佛珠却几乎嵌进掌纹。她病后嗅觉迟钝多年,竟辨得出他贴身的气息。
“若当年未出家...…”此念如毒藤缠心——长安冬日该是他亲手为她系上狐裘。
“咳……”一声压抑的轻咳拽回了唐三藏翻腾如沸的思绪。
顾清歌正以帕掩口,小脸皱作一团,显然被那残余的苦涩药味呛得难受,目光却依旧不由自主地飘向桌上的梅脯。
唐三藏强压下心头的万钧波澜,迅速敛去面上外泄的沉痛。
他用一旁洁净的银签子,稳稳扎起一颗最大、糖霜最厚的梅脯,径直送到了顾清歌的唇畔。
“药性酷烈,含颗梅脯压一压。”他的嗓音比方才更添了几分温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诱惑。
顾清歌怔住了。那裹着糖霜、闪着微光的梅脯近在唇边,酸甜的气息撩拨着神经。
她抬眸,撞入他深邃的眼瞳,那里已不见方才一闪而逝的痛楚与自责。
盛满的是温和的、不容置疑的关切,以及一种她尚无法全然解读、却沉甸甸如磐石的许诺。
一抹薄红悄然晕染了她苍白的双颊。
她垂下眼睫,如蝶翼般轻轻颤动,犹豫仅一瞬,终究未能抵挡那甘甜的诱惑,亦或是……无法抗拒他眼底此刻灼人的温度。
她微微启开略显干涩的唇瓣,就着他递来的签子,极轻、极快地咬住了那颗梅脯。
酸甜滋味的洪流瞬间在舌尖奔涌,以摧枯拉朽之势涤荡了所有苦涩,带来一阵令人轻颤的愉悦。
她满足地微眯起眼,像只终于尝到蜜糖的小兽。
指尖传来她唇瓣温软微润的触感,唐三藏的心跳倏然漏了一拍。
看着她小口小口珍惜地品咂着梅脯,腮帮子微微鼓起,眉眼间是久违的、纯粹的满足,方才那些啃噬心肺的悔恨与刺痛,仿佛也被这微小的甘甜冲淡了一缕。
唐三藏喉间泛起一阵苦涩。“十四年啊!西行路上,他踏过火焰山、渡过流沙河,降服妖魔无数,却唯独忘了自己也曾是凡尘中人。”
那名为悔恨的毒藤将他缠绕得更深更紧,勒得他几欲窒息。“是他迟了!太迟了!如果当初没有披上袈裟,如果父母健在时便履行了与顾府的婚约,娶她过门,或许她就不会在孤寂中积下这一身病根。”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少年时的桃花树下,她笑靥如花,裙裾飞扬,与他共读诗书。
他想象着另一种结局——没有取经的离别,只有话本子里的才子佳人:红烛高照的洞房,执手相看的老去,而非这咫尺天涯的憾恨。
他知道,有些遗憾,注定无法弥补,有些思念,只能深埋心底。
“法师,您在发什么呆?”一声轻唤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头,看见顾清歌一脸关切的询问。
“没……没什么。”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木梯传来“噔噔”脚步声,如意托着漆盘冒出头:“粥来——”话音戛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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