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一觉得,自己大概是陈家历代祖宗里,混得最惨的一个。
惨到什么地步呢?惨到继承这份据说能“沟通阴阳,卜算吉凶”的祖传家业——一间藏在城中村最深最窄巷子尽头,招牌歪斜,蒙尘厚度能当粉底用的“陈氏命理”——的第一天,她连给自己叫个猪脚饭外卖,都得掂量掂量是用满减券还是用红包更划算。
傍晚时分,最后一点天光被挤出了巷子,湿漉漉的阴冷气从墙角、地缝里钻出来,丝丝缕缕往骨头里渗。店里没开灯,只有门外那盏接触不良的旧灯笼,时不时抽风似的闪一下,昏黄的光晕在积满灰尘的玻璃门上跳动,映出陈一一那张生无可恋的脸。
她刚送走今天唯一一个上门的人类顾客——隔壁王婶,对方抱着她家那只肥得快要走不动的橘猫,忧心忡忡地问猫是不是犯了太岁。陈一一本着科学(主要是忽悠)的精神,观察了猫半晌,最后严肃地告诉王婶,它犯的不是太岁,是肥胖,建议科学减肥。王婶将信将疑地抱着猫走了,留下二十块钱咨询费和一根猫毛。
“祖师爷在上,”陈一一对着空荡荡的、只摆着一张掉漆木桌和两把摇摇晃晃椅子的堂屋叹了口气,“要不咱考虑考虑转行吧?我看隔壁搞塔罗牌的,一天能接七八单。”
回应她的,只有穿堂而过的冷风,以及灯笼闪烁时发出的、细微的“滋啦”声。
她认命地拿起抹布,准备进行今日最后的仪式——擦掉桌上那根猫毛,然后关门,回她那月租五百、除了床就是墙的出租屋啃面包。
就在她指尖碰到猫毛的瞬间。
“呼——”
一股邪风,毫无征兆地撞开了根本没插严实的店门,吹得墙角的蛛网疯狂摇摆,桌面上一本摊开的、页面发黄的旧书哗啦啦乱响。灯笼“啪”地一声,彻底熄灭了。
黑暗笼罩下来,温度骤降。
陈一一动作僵住,慢慢直起腰。
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影子。
一道红得刺眼的影子。
那是个女人,或者说,是个女鬼。一身血红色的嫁衣,长袖曳地,黑发如瀑般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得能戳破纸的下巴,和一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惨白的眼睛。阴森森的鬼气以她为中心弥漫开来,带着一股陈年墓土的潮湿腥气。
“算、命。”女鬼开口,声音像是用指甲刮擦玻璃,又尖又利,带着浓浓的怨气。
陈一一心里“咯噔”一下。来了,祖传业务,非人类客户。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里的尖叫,告诉自己要专业,要镇定,毕竟家传秘籍第一页就写了: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她慢吞吞地坐回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椅子后面,甚至还抬手理了理并不凌乱的刘海,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这位……女士,请问是想算前程,还是问姻缘?”
女鬼猛地飘近,几乎要贴到桌子上,那股阴寒之气冻得陈一一汗毛倒竖。“算他给我烧的东西!”女鬼咆哮,带起的风吹动了陈一一额前的碎发,“算不准,我就吃了你!”
惨白的眼珠死死盯住陈一一,猩红的嘴唇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陈一一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行吧,开门黑,还是个暴力倾向的客户。
她没说话,只是伸出右手,装模作样地掐指算了起来。指尖飞快地捻动,心里却在飞速盘算家传那本《鬼神通鉴》里有没有类似案例。同时,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女鬼。
红衣,怨气凝而不散,但魂体边缘似乎有点……虚?像是能量供应不足。再看她那身嫁衣,料子是上好的云锦,刺绣精美,但袖口一处不太显眼的地方,线头似乎有点毛躁……
电光石火间,陈一一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她停下掐算,抬起眼皮,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鬼脸,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你……昨天是不是给你那位阳间的男朋友托梦了?叮嘱他务必给你烧个最新款的香奈儿包包下去?”
女鬼狰狞的表情瞬间凝固,那双白眼珠里闪过一丝愕然。
陈一一心里底气足了两分,继续慢悠悠地说,语气甚至带了点同情:“结果呢,他倒是烧了,可惜……烧的是个高仿的?线头都没剪干净,走线也不太对,防尘袋的logo还印歪了点儿?”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在小小的店铺里蔓延。
女鬼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几秒钟后,她周身那骇人的怨气跟被戳破的气球似的,“噗”一下泄了大半。紧接着——
“呜……哇——!”
震耳欲聋的哭声猛地爆发出来,不再是那种阴森的鬼哭,而是充满了委屈、愤怒和难以置信的嚎啕。
“那个杀千刀的直男!没品位的王八蛋!”女鬼哭得捶胸顿足,虽然她并没有实体可以捶,“我跟他谈了三年恋爱!他连真货假货都分不清吗?!我省吃俭用就是为了买个正品撑场面,他倒好,直接给我烧个九块九包邮的下去!让我在下面怎么见鬼?!姐妹们都笑话我!呜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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