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总办公室出来,我在走廊尽头的窗边站了会儿。楼下的普拉多已经开走了,车辙印在水泥地上浅浅的,像没留下什么痕迹,又像什么都记下了。风从窗户缝钻进来,带着点秋日的凉意,吹得人心里敞亮。
老赵端着个马克杯走过来,里面的枸杞泡得发胀。“瞅啥呢?魂都飞了。”他往我身边一靠,顺着我的目光往下瞅,“王总父子俩刚开车走了,看那样子,是去看新能源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手里还捏着刚才从王总桌上顺来的半块薄荷糖,含在嘴里,凉丝丝的劲儿从舌尖窜到天灵盖,把刚才的热意都冲散了。
“你说怪不怪?”老赵呷了口茶,“以前总觉得你这‘和稀泥’的本事不地道,今天看着王总父子俩有说有笑的,倒觉得你这法子挺管用。”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其实我年轻的时候,也总爱较真。跟我爸吵,跟领导吵,觉得自己占理,就得争个面红耳赤。结果呢?跟我爸冷战了半个月,跟领导结了梁子,最后啥好处没捞着,心里还堵得慌。”
我想起老赵办公室抽屉里的老照片,他跟他爸站在老房子门口,两人都板着脸,肩膀离得老远。听说后来他爸病重,临终前拉着他的手,想说啥没说出来,老赵守在灵前,哭了整整一夜。
“有些架,争赢了也输了。”我望着远处的天际线,云慢悠悠地飘着,“就像王总选车,小伟非要争‘新能源更先进’,王总想争‘普拉多更可靠’,真争出个输赢,又能咋样?无非是一个憋着气,一个生着闷,车买回来也开不痛快。”
薄荷糖在嘴里化得差不多了,留下点淡淡的甜。“我以前也爱说直话,觉得‘实事求是’才是本分。”有次部门评优,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张姐的报表掺了水分,结果张姐当场哭了,后来才知道,她儿子那阵子住院,她是熬夜赶工才出了错。“那时候总觉得,只要我说的是实话,就没错。后来才明白,实话要是带了刺,扎伤了人,再对也变了味。”
老李不知啥时候也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本皱巴巴的笔记本。“你们看这个。”他翻开本子,里面记着密密麻麻的事,“三年前,我跟我弟因为老家的宅基地吵翻了,差点没打起来。那时候你劝我‘让一步,不是输了,是给咱妈留个念想’,我还骂你胳膊肘往外拐。”他指着本子上的日期,“上个月我回去,我弟在村口等我,手里拎着我爱吃的腌菜,说‘哥,以前是我不懂事’。你说,要是当初真闹到法院,现在能有这光景?”
走廊里的声控灯灭了,我们仨站在暗处,谁都没说话。窗外的路灯亮了,晕黄的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三块模糊的影子,挨得很近。
“其实啊,”我摸出烟盒,给他们俩各递了一根,自己也点上一根,“我哪有啥本事?不过是明白了,这世上的事,不是非黑即白;人心里的结,也不是非拆不可。有时候装装傻,说两句违心的话,不是为了讨好谁,是为了让自己心里舒坦。”
就像王总最后会不会买普拉多,我根本不在乎。他记不记得我夸过这车好看,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没因为一句“实话”,搅黄他们父子俩的和气;没因为逞口舌之快,让自己落个“不通人情”的名声。晚上躺在床上,想起这些事,心里干干净净的,没疙瘩,没愧疚,这就够了。
老赵吸了口烟,烟圈在暗处慢慢散开:“你这叫啥?叫通透。”他往楼梯口走,“走了,下班了。回去晚了,我家那口子又得念叨我。”
老李跟在他后面,回头朝我挥了挥手:“明天见。对了,周末王总要是真买了车,估计得请咱吃饭。”
我笑着应下来,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走廊里又剩我一个人,声控灯不知啥时候亮了,把墙角的绿萝照得绿油油的。
摸了摸口袋,那半块薄荷糖的糖纸还在,皱巴巴的,却带着点清凉的余味。我忽然想起刚工作那年,因为跟领导顶嘴被穿小鞋,躲在楼梯间哭,觉得全世界都跟我作对。那时候哪懂什么“坦然”?只知道委屈,只知道不服。
这些年跌跌撞撞过来,才慢慢明白,坦然不是争出来的,是让出来的;不是赢回来的,是看开的。就像手里的沙子,攥得越紧,漏得越快;不如松松手,反而落得个干净利落。
下楼时,门卫大爷跟我打招呼:“林哥,今天走得晚啊?”
“嗯,有点事耽搁了。”我笑着跟他点头。
晚风拂过树梢,叶子沙沙地响。路边的小吃摊支起来了,烤红薯的香味飘得老远。我忽然觉得,日子其实挺简单的——王总买不买车,老赵跟他儿子和不和解,老李跟他弟亲不亲近,都有他们的缘分。我能做的,不过是在路过的时候,递句软话,搭个小坡,让他们的路能顺点,自己的心里能净点。
这样挺好。
走到小区门口,看见王总的车停在路边,小伟正帮他爸往后备箱里塞东西,是个崭新的导航仪。王总嘴里骂着“这破玩意儿我才不用”,手却在帮忙扶着,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
我没过去打招呼,悄悄绕了过去。心里那点坦然,像揣着个暖手宝,不烫,却熨帖得很。原来所谓的坦然,不是看透了多少事,是放过了多少纠结;不是赢得了多少认可,是对得起多少人心。
夜风吹得更柔了,我往家走,脚步轻快。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今晚的月色挺好,该好好睡一觉。
喜欢我说我的二零二五年请大家收藏:(m.38xs.com)我说我的二零二五年三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