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津纲贵那愣头青,仗着不知者不罪,加上张氏确实有在朝廷重地撒泼闹事之嫌,挨顿教训倒也让人无话可说。太子朱慈烺对此事的处置,既保全了朝廷体面,也给了张家一个台阶,堪称周全。
然而,风波并未真正平息。所有的压力,最终都沉甸甸地压在了事件的核心人物——陈子龙身上。
暖阁内,
朱慈烺端坐于案后,看着下方躬身肃立、面色灰败的陈子龙,心中百味杂陈。这位往日里才情横溢、意气风发的工部尚书,此刻像是被抽走了脊梁,虽强撑着仪态,但那微微佝偻的背脊和眼底深藏的屈辱与疲惫,却如何也掩饰不住。
沉默良久,朱慈烺才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真切的无奈与关切:“陈先生……你……还好吧?”
陈子龙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需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维持住声音的平稳,但那语调中的干涩与空洞却出卖了他:“回……回殿下,微臣……无碍。”
这“无碍”二字,说得轻飘飘,落在朱慈烺耳中却重若千钧。
如何能无碍?妻族受辱于阛阓之间,家门丑闻传遍朝野,自身颜面扫地,更兼有负太子信重……这重重打击,岂是一句“无碍”能够遮掩的?
朱慈烺看着他紧握笏板、心下明了,陈子龙此刻需要的并非仅仅是宽慰。
他斟酌着词句,缓声道:“此事……委屈先生了。岛津纲贵莽撞无知,孤已严加申饬。张夫人那里,宫中亦会有所抚恤,以示天家体恤臣下之意。”
他停顿片刻,观察着陈子龙的脸色,继续道:“至于外间那些闲言碎语,先生不必过于挂怀。清者自清,时日一长,自然平息。工部事务繁巨,新政推行在即,孤……与朝廷,仍需倚仗先生之力。”
这番话,既是安抚,也是期望,更是给了陈子龙一个台阶,希望他能振作起来,以国事为重。
然而,陈子龙只是将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一种心如死灰般的平静:“殿下隆恩,臣……感激涕零。只是……只是臣近日自觉精神短少,于部务恐有疏漏,恳请殿下……容臣告假数日,梳理家事,静思己过。”
他没有直言请辞,但“静思己过”四字,已透露出强烈的去意。此刻的他,仿佛风雨中一枚残破的叶子,只想暂时蜷缩起来,舔舐伤口,避开所有窥探的目光。
朱慈烺心中暗叹,知道此时不宜强求,便温言道:“准了。先生且安心休养,工部之事,孤会暂令左右侍郎代理。望先生……早日宽怀。”
“谢殿下。”陈子龙深深一揖,步履有些蹒跚地退出了暖阁。
望着他消失在门外的、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的背影,朱慈烺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知道,这件事对陈子龙的打击是摧毁性的。
能否重新站起来,或许不仅仅取决于朝廷的安抚,更在于陈子龙自己,能否越过心中那道名为“士林清誉”和“丈夫尊严”的坎儿。
陈子龙黯然退去后,暖阁内重归寂静,朱慈烺独坐案前,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光润的紫檀木桌面,眉宇间锁着一抹与他年纪不甚相称的凝重。陈子龙之事,看似是一场荒唐闹剧,其下隐藏的,却是江南士林微妙的心态、新政推行的阻力,以及东宫班底内部的人心浮动。
他沉吟片刻,终是抬起头,对侍立一旁的内侍低声吩咐:“去,请毕太保、王太保过府一叙。”
不多时,两位身着常服、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在内侍引导下缓步而入。正是原户部尚书毕自严与原五省总理王洽。这二位,皆是历经数朝、宦海沉浮数十载的人物,虽早已在南京城儿孙绕膝,颐养天年,身上仍挂着太子太保的荣衔,于这风雨飘摇之际,被皇帝朱由检特意留在南京,充当太子朱慈烺的定海神针与幕后智囊。
“老臣,参见殿下。”二人躬身行礼,虽无实权,气度依旧沉凝。
“二位老先生不必多礼,快请坐。”朱慈烺亲自起身虚扶,态度谦逊,“冒昧请二位前来,实是因今日之事……孤心中颇感烦忧,欲求教于长者。”
待内侍奉上香茗退下后,朱慈烺将陈子龙之事,连同岛津纲贵的莽撞、张氏的闹剧以及朝野可能的反应,原原本本,毫无隐瞒地向两位老臣叙述了一遍。
严自明捧着茶杯,静静聆听,浑浊却锐利的眼中不时闪过精光。而王洽则半阖着眼,手指在膝上轻轻敲击,仿佛在推演着局势。
待朱慈烺言毕,暖阁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毕自严缓缓放下茶杯,“殿下所虑极是。陈子龙此人,才具是有的,然性情狷介,过于看重清誉。此番受此折辱,非比寻常官场倾轧,乃是伤及其立身之本。他请求告假,名为静思,实为避祸,亦是心灰意懒之兆。”
他顿了顿,看向朱慈烺:“老臣以为,眼下强留无益,不如顺势准其休养。工部事务,暂由侍郎署理即可。殿下当务之急,并非挽回陈子龙一人之心,而是需借此契机,稳住江南士林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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