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染坊的铜铃在蒸腾的热浪里发出第三声清响时,小漠正把脸颊贴在冰凉的桃木柜台上。染坊的门窗都挂着粗麻布帘,却挡不住正午阳光的炙烤,只有屋顶那台老式吊扇在吱呀作响,搅动着凝滞的空气。扇叶扬起的风里,混合着桃木柜台特有的沉香、奶香染剂的甜腻,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沙尘气息,在空气中织成一层温柔的网,稍稍驱散了些午后的燥热。
这张桃木柜台是老漠去年特意请快发工坊的匠人打造的。老师傅用了整整三个月时间,精选上等桃木,经过开料、干燥、打磨等十几道工序,才最终完成。桌面被打磨得光滑如镜,泛着温润的光泽,能清晰映出小漠纠结的脸。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柜台边缘,那里还残留着老漠手掌的温度,仿佛父亲还在身边,能给他出谋划策。
墙上那张泛黄的快发定价表已经挂了五年,边角微微卷起,记录着染坊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小漠的目光停留在 “金沙色 5 文” 那行字上,这是林悦上个月亲手写的,用红漆描了三遍,醒目又郑重。可现在,那行字的边角已经被小漠的指尖磨得发白,仿佛在诉说着他内心的挣扎。
这已经是他这个月第三次在同一个价格前犹豫了。每次看到客人掏银子时的窘迫模样,他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昨天,那个带着孩子的妇人来染布,想给女儿做件新衣裳。她掏出钱袋时,里面叮当作响,倒出来只有几枚铜钱,还都是磨损严重的旧币。“掌柜的,能不能便宜些?孩子她爹在矿上做工,半年没发工钱了……” 妇人的声音带着哭腔,怀里的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小漠,眼睛里满是渴望。
小漠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跟着老漠在染坊里玩耍的情景。那时候,老漠总是说:“做生意要讲良心,不能赚昧心钱。” 可现在,染坊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上个月,邻镇新开了一家染坊,打着 “低价促销” 的旗号,抢走了不少老主顾。林悦劝他也降价,可小漠知道,染坊的成本摆在那里。光是染制金沙色用的金粉,就价格不菲,更别说人工和其他开销了。
吊扇突然发出 “咔嗒” 一声,扇叶剧烈晃动起来,小漠吓了一跳,猛地坐直身子。阳光透过麻布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定价表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金沙色 5 文” 几个字忽明忽暗,仿佛在嘲笑他的优柔寡断。
他站起身,走到染缸前。十几个染缸整齐排列,里面的染料颜色各异,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指尖轻轻划过缸沿,冰凉的触感让他稍稍冷静下来。这些染缸,这些染料,都是老漠一生的心血。老漠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小漠,记住,染坊的招牌不能砸。”
可招牌重要,还是活下去重要?小漠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他想起林悦说的话:“现在是特殊时期,大家都不容易,适当降价才能留住客人。” 但他也清楚,一旦降价,利润就会大幅减少,染坊的日子会更难过。
正想着,铜铃又响了。这次是清脆的两声,说明有客人来了。小漠整理了一下衣襟,快步走到柜台前。进来的是个年轻的商人,风尘仆仆的样子,肩上扛着一大卷白布。“掌柜的,我要染二十匹金沙色的布,越快越好。” 商人把布往柜台上一放,语气急切。
小漠心里一紧,二十匹金沙色绸缎的订单,在这日渐冷清的染坊前,无疑是根救命稻草。但看着商人疲惫的神情,他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昨天 —— 那个抱着褪色嫁衣痛哭的妇人。
客官,染金沙色的成本比较高,价格...... 小漠刚开口,就被商人急切地打断:我知道,不就是 5 文钱一匹嘛。但我有个条件,能不能三天内交货?我有急用。
染坊后院的老井旁,小漠蹲在青石阶上,用竹竿搅动着大染缸。靛蓝的染液泛起细密的泡沫,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幽光。他盯着水面,商人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二十匹金沙色绸缎,五十两白银的定金已经攥在手心,沉甸甸的。
三天前,那个妇人也是这样攥着钱来找他。她的嫁衣是三年前在苏州订的,用的是最上等的云锦,可现在却褪成了灰扑扑的颜色。小师傅,您救救这件衣裳吧,这是我成亲时穿的。 妇人的声音带着哭腔,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泪痕。
小漠记得很清楚,那天他也是像现在这样,蹲在染缸前发愁。嫁衣的料子太娇贵,普通的染料根本没用,必须用藏红花和金线调制的特殊染剂。可这样的染剂,光是成本就要比普通染料高出十倍。
要不,我给您换种颜色? 小漠试探着问。妇人却猛地摇头:不行,这是我丈夫亲手选的颜色,说像极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夕阳下的钱塘江。
最终,小漠还是接下了这个活。他翻遍了父亲留下的染坊笔记,终于在泛黄的纸页间找到了配方。整整三天,他守在染缸前,看着嫁衣在特制的染液中慢慢苏醒,金线重新焕发出光泽,藏红花的香气弥漫在整个染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