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羽一去便是三日。这三日，对明薇而言，漫长得如同三个春秋。她茶饭不思，夜里辗转难眠，时常趴在窗边，望着北方灰蒙蒙的天空，小脸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忧虑。
苏婉只当女儿是闷坏了，变着法儿哄她开心，却收效甚微。明砚之更是心事重重，早出晚归，偶尔回家，也是眉头深锁，与苏婉在房中低声密谈，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明薇竖起耳朵，断断续续听到一些令人心惊的词语：“陛下催促……边关不稳……萧策再不现身……恐生大变……” 她知道，爹爹的压力越来越大，萧将军的处境也越来越危险。
第三天傍晚，天色将暗未暗，一道黑影如利箭般穿破暮色，悄无声息地落在明薇的窗台上，正是墨羽！它羽毛凌乱，神色疲惫，但眼神锐利。
“墨羽！”明薇几乎要哭出来，扑到窗边，“你找到萧将军了吗？他怎么样？”
墨羽喘了口气，心里骂道：“累死老子了！那家伙可真能躲！差点把北边的山头都翻遍了！”
它歇了片刻，才传递来信息：“找到了！在一个更偏僻的山谷裂缝里，伤好多了，但脸色还白得吓人。我把京城的情况，还有皇帝老儿怀疑他的事，都告诉他了。”
明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他怎么说？”
“他听完，半天没说话，脸沉得能拧出水。”墨羽回忆着，“后来他说，‘知道了，多谢。’然后就让我回来了。”
“就……就这样？”明薇愣住了，“他没说回不回来？”
“没说。”墨羽摇摇头，“不过，他让我带句话给你。”
“给我？”明薇睁大了眼睛。
“嗯。”墨羽歪头看着她，复述着萧策的话，“告诉薇儿，安心待在府中，勿念，勿动。京城之水甚深，非孩童可涉。一切，我自有分寸。”
勿念，勿动？自有分寸？
明薇咀嚼着这句话，小眉头皱得更紧了。萧将军让她不要担心，不要做任何事，他说他自有安排。可是，陛下那边……
“他还说了别的吗？”明薇不甘心地问。
墨羽想了想：“哦，对了！他最后看着京城的方向，低声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好像是……‘时机未至，潜龙勿用’？什么意思？”
潜龙勿用？明薇听不懂这句话的深意，但她能感觉到，萧将军似乎并不打算立刻回来。他在等待什么？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父亲沉重的脚步声和一声疲惫的叹息。明薇连忙对墨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墨羽会意，振翅消失在夜色中。
明砚之走进屋，脸色比前几天更加憔悴。苏婉迎上去，替他解下披风，担忧地问：“老爷，今日朝中……”
明砚之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问，颓然坐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陛下今日在朝堂上，已明发上谕，以‘边关军务紧急，不可久悬’为由，任命虎贲中郎将赵莽暂领镇北军事务。”
苏婉手中的披风差点掉落：“这……这是夺了萧将军的兵权？”
“虽未明言撤职，但与夺权无异。”明砚之声音沙哑，“赵莽是兵部尚书的人，向来与萧兄不和。陛下此举……唉！”
这意味着，在官方层面上，萧策已经被边缘化了。若他迟迟不归，这“暂领”很可能就变成“真领”了！
“那……萧将军他……”苏婉的声音发颤。
“但愿萧兄能明白眼前的局势，早日归来澄清误会。”明砚之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了无力感，“否则，纵有百口，亦难辩清。”
内室里，明薇将父母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她的小手紧紧攥着衣角，心里又急又难过。陛下不仅怀疑萧将军，还夺了他的兵权！萧将军为什么不回来解释呢？他到底在等什么？
她想起萧策让墨羽带回来的话——“勿念，勿动”、“自有分寸”。难道萧将军早有预料？他的“自有分寸”，到底是什么？
这一夜，明薇失眠了。她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看着帐顶，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潜龙勿用”四个字。她不懂深奥的易理，但隐约觉得，萧将军像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他自己，正隐藏在最深的暗处，等待着某个关键的时刻。
接下来的日子，京城局势愈发微妙。虎贲中郎将赵莽走马上任，镇北军内部暗流涌动。朝堂之上，关于萧策“畏罪潜逃”、“拥兵自重”的流言悄然四起，虽未摆上台面，但阴影已然笼罩。
明砚之在朝中处境尴尬，他为萧策分辨了几句，却引来陛下更深的猜疑和同僚的疏远，只得缄口不言。
明府上下，气氛低落到极点。
唯一让明薇稍感安慰的是，通过鸟儿们的眼睛，她得知萧策似乎已经离开了那个山谷，正在向北移动，伤势也在慢慢好转。他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北地的山川，踪迹难寻。
这天，一只从北边飞来的信鸽灰灰（明砚之与萧策联络用的那只）带回了一封密信。明砚之看完后，将自己关在书房良久，再出来时，眉宇间的忧色竟散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然和沉稳。
晚膳时，他破天荒地给明薇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菜，柔声道：“薇儿，多吃点。风雨总会过去的，要相信……邪不胜正。”
明薇看着父亲眼中那重新燃起的微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隐约觉得，爹爹可能收到了萧将军的什么消息？是那封密信吗？
她不敢问，只能在心里猜测。但她选择相信爹爹，也相信那个让她“勿念勿动”的萧将军。
夜深人静时，明薇再次拿出那块冰冷的黑色令牌，紧紧握在手心。令牌依旧沉默，但她仿佛能感受到一丝遥远而坚定的力量。
“潜龙勿用……”她低声念着这四个字，心中忽然生出一个模糊的念头：也许，隐藏起来的龙，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积蓄力量，等待着一飞冲天的那一刻。
萧将军，一定是在准备着什么。
而她能做的，就是像他说的那样，“安心待在府中，勿念，勿动”，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这个秘密。
京城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寒风呼啸，万物凋零。但在冰冷的冻土之下，希望的种子，或许正在悄然孕育。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北地的朔风中，悄然凝聚着力量。而处于风暴眼中的小女孩，正学着在寂静中，等待黎明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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