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兰院的清晨,总是比白府其他地方来得更安静些。
阳光透过稀疏的竹帘,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院子不大,墙角生了些青苔,几竿翠竹倚墙而立,随风轻摇,发出沙沙的声响。
虽处处透着清贫,却被收拾得异常整洁。石阶洗刷得不见半点泥污,窗棂上一尘不染,连院中那口老旧的陶缸里,也养着几尾活泼的小鱼,为这僻静小院添了几分生机。
白昭月坐在窗边的旧榻上,手中捧着一卷泛黄的医书。晨光柔和地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看得入神,直到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院中的宁静。
“姑娘!他们...他们真是欺人太甚了!”
青禾捧着一个粗布包袱,气鼓鼓地冲进院子,小脸涨得通红,眼圈也有些发红,像是刚跟人争执过。
叶嬷嬷正在晾晒草药,闻声连忙放下手中的筲箕,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迎上去:“怎么了这是?慢慢说,谁又给你气受了?”
青禾将包袱重重放在石桌上,解开结扣,露出里面寥寥无几的物品:
一匹质地粗糙的青色棉布,一小包颜色暗淡的丝线,几样最普通的胭脂水粉,还有一个小小的、成色很差的银锭子。
“这就是这个月的份例!”青禾的声音带着哭腔,指着那点东西,“我去领的时候,吴嬷嬷就阴阳怪气,说府里开支大,各房都要俭省。
可我看得真真的,大房那边的丫鬟刚领走的东西,光是上好的云锦就好几匹,首饰头面满满一匣子!轮到我们,就剩这些破烂货色!”
她越说越气,声音也拔高了些:“我不过争辩了一句,说我们姑娘也是正经小姐,份例纵使不能跟大小姐比,也不该差得这般天地。
那吴嬷嬷就立起眼睛骂我,说我们姑娘能安安生生在白府有口饭吃就是天大的恩情了,还敢挑三拣四?一个...一个...”她顿住了,似乎难以启齿那些污言秽语。
“一个什么?”叶嬷嬷沉声问,脸色已经难看下来。
“她说...说一个蛮族女人生的孤女,没被赶出去自生自灭就不错了,还妄想跟金尊玉贵的凤女比肩...”青禾说完,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们怎么能这么作贱人!”
叶嬷嬷气得手都有些发抖,一把将青禾搂进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抚:“好孩子,不哭,为那些黑心肝的人生气不值当。”
她抬头看向白昭月,眼中满是心疼与无奈,“姑娘,您看这...”
白昭月早已放下书卷,静静听着。她脸上并无怒色,只起身走到石桌边,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匹粗棉布,语气平静无波:
“布料厚实,耐穿耐磨。丝线颜色虽暗,绣些暗纹倒也合适。胭脂水粉差些,少用便是。银钱虽少,省着些也够支应一阵。”
她拿起那锭小银子,放入青禾手中:“收起来吧。日子总能过下去的。”
“可是姑娘...”青禾还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声娇俏却带着明显讥讽的笑声:“哟,这是怎么了?大老远就听见哭哭啼啼的,真是晦气。”
只见白芷薇带着丫鬟画屏,正站在芷兰院那扇略显破旧的木门外,探着头往里看,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看好戏的表情。
她今日穿了一身崭新的水红绫裙,发间簪着新鲜的茉莉花,与院内朴素景象格格不入。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二姐姐这里。”白芷薇用手帕掩着口鼻,仿佛院内有什么不洁之气,“听说你去领份例了?
怎么,是不是又嫌东西不好,在那儿闹脾气呢?不是我说你,二姐姐,做人要知足。
你能有今日,全靠伯父和祖母仁慈心善,赏你一口饭吃。
别总想着跟瑶光姐姐比,人家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心里得有点数才行呀。”
画屏在一旁附和地嗤笑一声。
青禾气得浑身发抖,刚要冲上去理论,被叶嬷嬷死死拉住。
白昭月上前一步,挡在青禾身前,对着院门外的白芷薇微微一笑,声音柔顺得听不出半点情绪:
“芷薇妹妹说得是。昭月从未敢与瑶光姐姐相比,能得家族庇护,已是感激不尽。
方才只是小丫鬟不懂事,拌了几句嘴,扰了妹妹清静,是姐姐管教无方。”
白芷薇见她如此伏低做小,顿觉无趣,撇了撇嘴:“知道就好。
好好管教下人,别整天哭哭啼啼的,免得丢了我们白家的脸面。”
说罢,哼了一声,带着画屏扭身走了,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污了她的鞋底。
院门重新合上,将那份令人窒息的优越感隔绝在外。
青禾再也忍不住,伏在叶嬷嬷肩头低声啜泣起来。叶嬷嬷一边拍着她,一边望着那扇门,眼中尽是苍凉。
白昭月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到院中那棵老槐树下,背对着两人,
抬起手,轻轻摩挲着腕间那只氧化发黑的银镯。冰凉的触感传来,却奇异地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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