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他这警告,应验得比我想的还要快,像夏天的雷阵雨,说来就来。
八月十三,天刚蒙蒙亮,我就收到了巡行院内部用特殊渠道送来的紧急密报,那封口的火漆都带着紧张的气息。
中车府令赵高,借口要“核查核对禁军宿卫名单”,居然把手伸到了我们巡行院!他想调阅所有三级以上教习和优秀学生的详细档案!还用他那令人讨厌的朱笔,特别圈出了那些精通医术、算学和工匠手艺的骨干名字!
他的心思,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巡行院是我一点一滴、像养孩子一样拉扯起来的心血,这些人是我精心挑选、准备撒向西域的希望火种,是我最大的底气!他这分明是要抽我的薪,断我的火!要么威逼利诱,把我这些宝贝疙瘩变成他安插进来的钉子,要么就直接找个由头把他们毁掉,让我变成光杆司令!
我才不会傻乎乎地跑到嬴政面前哭哭啼啼地告状呢,那不仅没用,还是最蠢最蠢的法子,等于直接把弱点暴露给别人。
我把自己关在书房,熬了整整一个通宵,烛火换了好几根,熏得眼睛又干又涩。我亲手写了一份厚厚的奏疏,但里面一个字、一个笔画都没提赵高,全当没这回事。
我只是详详细细、条理清晰地阐述了西域宏伟计划的第二阶段——“绿洲共建”。
在这份耗费了我无数心血的计划书里,我把轲生在车师搞的那个简陋却实用的“临时工坊”当作成功样板,提议在所有表现出合作意愿的西域邦国,由我们巡行院派遣最优秀的技术教习,指导当地人修建能抵御风沙的暖棚、搭建能收集珍贵露水的架子、改良那些快干涸的老水井,甚至建立起最基础、却能救命的疫病防疫体系。
而负责带队执行这些艰巨又重要任务的人员名单,正是我从巡行院上下几百号人里,像沙里淘金一样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巧得很,这份名单跟赵高挖空心思想要调阅的那份,几乎重合了八九成!
我把这份沉甸甸的奏疏,连同最新的、标注了商队路线的西域地图、月氏和楼兰两国刚送来的、语气恭敬的国书回执,一起小心翼翼地打包,送进了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章台宫。
在奏疏的结尾,我深吸一口气,用最恳切又最坚定的笔触写道:“此事能成,绝非臣一人之功劳,亦非一朝一夕之侥幸。臣今日所能依仗者,唯陛下之赫赫天威,与巡行院上下数百名师生于灯火长明中积累之才学智识。若此‘绿洲共建’之计划得以顺利推行实现,臣敢断言,十载之内,我大秦西境将再无烽烟战火,唯有往来商旅之驼铃悠悠,响彻古道,泽被千年,不绝于耳。”
这就是明晃晃的将军!毫不掩饰!
我把我自己、把我一手打造的巡行院,都和嬴政心中那个“贯通西域、扬威域外”的宏大野心死死地绑在了一辆战车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可以怀疑我姜见月是不是别有用心,可以猜忌我是不是权势太大,但只要他还想看到那条流淌着黄金、象征着不朽功业的商路畅通无阻,他就必须尽全力保住我,保住我这些能帮他实现梦想的人!
果然,圣意难测,却也在我预料之中。第二天,嬴政的旨意就下来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申饬了冯去疾的“妄议国策,不识大体”,同时明确下令少府监,必须倾尽全力,优先满足巡行院提出的一切合理物资需求。至于赵高想调阅档案那件事,则被他用“军国重器,人才名单皆属高度机密,非中车府职权所能干涉”的理由,轻飘飘地、却不容置疑地驳了回去,听说赵高当时那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八月十四日晚上,月色清冷,我又一次踏进了灯火通明的工科坊大院,这里总有一股让我安心的、混合着木头、金属和机油的味道。
墨鸢正带着她最得意的几个年轻弟子,蹲在院子角落里,全神贯注地测试着最新改良成功的“沙地集露架”。那是个看起来有点古怪的装置,由十几片打磨得极薄的铜叶子和小指粗细的陶管精巧地组合而成。在咸阳城这干燥得能冒出火星来的秋夜里,那些被特殊工艺处理过、光可鉴人的铜叶表面上,竟然真的凝结出了一层细密晶莹的小水珠,正顺着精心设计的流道凹槽,像害羞的小姑娘似的,慢慢悠悠地汇入下方接着的陶管里。
“院长,您看,成功了。”墨鸢抬起头,声音里带着熬夜熬出来的沙哑,但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更多的是难以掩饰的兴奋和成就感。她拿起一根细细的芦苇管,像小时候吸麦芽糖那样,小心翼翼地从陶管里吸了一小滴清澈的水珠,递到我面前,眼神亮晶晶的,“您快尝尝看。”
我低下头,将那滴来之不易的水珠含进嘴里。一股清冽甘甜的滋味瞬间在舌尖上化开,还带着点铜器特有的、微微的金属凉意,奇妙地滋润着我有些干渴的喉咙。在这片广袤缺水、生命显得格外脆弱的西北大地上,这样一滴看似微不足道的清水,有时候,真真切切地,就意味着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呢。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