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八,江宁府院试放榜之日。
天色熹微,贡院街已是人声鼎沸。朱漆大门外的照壁前,黑压压地挤满了翘首以盼的学子与家仆,空气中弥漫着焦灼、期待与难以言状的紧张。各种低声议论、祈祷祝祷之声交织,形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浪,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等待着那决定命运的一纸黄榜。
萧景珩一袭青衫,静立于人群稍外围的一株古槐树下,面色沉静,目光却也不由自主地投向那扇尚未开启的大门。饶是他心性沉稳,历经风波,此刻指尖亦微微蜷缩,透露出内心的不平静。院试结果,关乎他能否取得生员功名,获得参加乡试的资格,更是对他这数月来蛰伏苦读、融会古今的一次终极检验。
“铛——!”
辰时正刻,一声锣响穿透喧嚣。贡院沉重的中门缓缓开启,数名身着皂隶服、面容肃穆的胥吏手持糨糊桶与一卷浓墨书就的黄榜,在两名官员的监督下,于照壁之上开始张贴。
人群瞬间如同潮水般向前涌去!
“让一让!让一让!”
“中了没有?看到我儿名字了吗?”
“哎呀!别挤!”
喧哗声中,黄榜渐次展开。从上至下,密密麻麻的名字与籍贯映入眼帘。几乎在榜单展开的瞬间,前列的名字便引发了阵阵惊呼与骚动。
“头名!李晟!是白鹿书院的李晟!”
“果然是他!听说他经义策论俱是上佳!”
“恭喜李兄!贺喜李兄!”
人群中,被数名同窗与家仆簇拥着的李晟,闻声嘴角难以抑制地高高扬起,脸上焕发出极度兴奋与自豪的光彩。他矜持地拱着手,接受着周围的恭维,目光却锐利地在榜单上游移,迫不及待地寻找那个他最为在意的名字。
萧景珩并未急于向前拥挤,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自榜单最前端开始,逐行向下扫视。甲等前十名,没有。乙等前二十名,依旧没有。他的心缓缓下沉。直至目光落到榜单中段——“丙等,第三十七名,萧景珩,白鹿书院”。
名字赫然在列,却处在一个不高不低、极其尴尬的位置。丙等,意味着中游偏下。三十七名,与此番参考的百余名学子相比,虽不算差,但绝谈不上好,更与他那篇自觉倾注心血、甚至堪称惊世骇俗的《富民策》的预期相去甚远!
一股难以言喻的凉意悄然漫上脊背。萧景珩怔在原地,周遭的喧闹仿佛瞬间被隔绝开来。中了,却又未完全中。一种强烈的违和感与失落感攫住了他。他自信经义一场虽非顶尖,却也中规中矩;而策论一场,他自问纵有风险,其见解、格局与可行性,也绝不该只得一个丙等中游的评价!这名次,不像认可,更像是一种……敷衍的安置,甚至是一种无形的压制。
“哈!三十七名?”
一个充满讥诮与毫不掩饰得意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打破了萧景珩的怔忡。李晟不知何时已挤到了近前,正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混合着怜悯与幸灾乐祸的眼神睨着他。
“萧景珩,看来你那日的惊人之语,并未能入得学政大人与各位考官的法眼啊。”李晟拖长了音调,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不少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我还以为你能写出何等石破天惊的雄文,原来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徒惹笑话罢了。丙等三十七名?啧啧,这位置,倒也配你。”
他身旁的几名追随者立刻发出附和的低笑声,看向萧景珩的目光充满了轻蔑。
“李兄何必与他一般见识,侥幸上榜已是他天大的造化!”
“正是,根基浅薄之人,能位列榜上已是烧高香了,难道还妄想与李兄这等真才实学媲美不成?”
刺耳的嘲讽如同冰针,扎入耳中。萧景珩袖中的手缓缓攥紧,骨节微微发白,但他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只是淡淡地扫了李晟一眼,那眼神平静得甚至带着一丝怜悯,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这种无声的蔑视,反而比任何激烈的反驳更让李晟感到恼火。
“哼,死鸭子嘴硬!”李晟冷哼一声,拂袖转身,继续享受众人的追捧去了。
萧景珩不再理会他,目光重新落回那冰冷的榜单之上,逐字确认。没错,丙等三十七名。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绝非他文章真实水平的体现。是学政王鸿渐?还是其中另有曲折?种种猜测在他脑中飞速盘旋。
“景珩兄。”一个沉稳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萧景珩转头,见是同窗孙志远,他亦是榜上有名,名次在乙等末尾,虽不算理想,但看得出他已是满意。
孙志远脸上带着些许宽慰之色,劝道:“能上榜便是好事。院试排名本就受多重因素影响,有时……文章过于新奇,反而不易被主流所容。先行取得生员资格,日后乡试再展抱负不迟。”他话说得委婉,但显然也认为萧景珩的名次是受了那篇“离经叛道”的策论所累。
萧景珩知他好意,微微颔首:“多谢志远兄,我明白。”话虽如此,他心中的疑虑却丝毫未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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