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语得体,态度谦逊,甚至带着商贾面对官府之人时惯有的客气,却自有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度。
那李书吏斜睨了他一眼,鼻腔里出气:“哼,萧东家倒是知趣。茶就免了,我等公务在身,没那闲工夫。只是希望你这商行,日后行事多加检点,莫要再犯!否则,下次来的,可就不止我二人了!”
“差爷教诲的是,景珩记下了。”萧景珩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两名胥吏又趾高气扬地训斥了几句,见萧景珩始终应对得体,挑不出错处,加之围观路人渐多,也不好太过分,这才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去,临走前还不忘强调“午后我等再来查验!”
一场风波,暂告平息。商行伙计们却如同打了一场仗,个个面露疲色与愤懑。陈启抹了把汗,走到萧景珩身边,低声道:“东家,这已是今日第三拨了……”
萧景珩抬手,轻轻打断了他,目光却似无意般扫过街面,恰好与不远处纸摊前的梁婉清视线相遇。
梁婉清见已被发现,便也不再隐匿,坦然走上前来,拱手为礼,声音清越如常:“萧兄,别来无恙。”
萧景珩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旋即化为清风般的笑意,还礼道:“原来是梁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他侧身一引,“门外喧杂,非待客之地,梁兄请店内叙话。”
梁婉清颔首,随他步入商行。经过门槛时,她目光扫过那块“惹事”的青石板,又瞥向侧面巷道里正在匆忙搬运杂物的伙计,心中了然。
入得内堂,分宾主落座。侍女奉上清茶,茶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紧绷气息。
萧景珩神色如常,仿佛方才门外那场刁难从未发生,只温和问道:“梁兄今日怎得有暇光临敝号?”
梁婉清端起茶盏,轻呷一口,目光却清亮地看向萧景珩,并未迂回,直言道:“今日前来,本是慕‘凌云志’之名,想再讨一杯烈酒洗尘。不料,方才在门外,似乎瞧见了一些…不甚愉快的场面。”
她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目光却带着几分探究,落在萧景珩面上:“观那几位公人的架势,似是刻意寻衅?萧兄这商行近日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若有用得着梁某之处,尽管开口。”
萧景珩闻言,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他抬眸看向梁婉清,对方眼神清澈坦荡,关切之意不似作伪。他沉吟片刻,唇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略带复杂意味的弧度。
“劳梁兄挂心了。”他放下茶盏,声音平稳,“不过是些寻常的市井摩擦,官府依例巡查,严了些许,并无大碍。做生意的,难免会遇到此类琐事,妥善应对便是了。”
他话说得轻描淡写,将方才那明显的刁难归结为“寻常摩擦”和“巡查严了些”,显然不欲深谈。
梁婉清是何等聪慧之人,岂能听不出他话中的回避与遮掩?她并不追问,只是目光微微下移,落在萧景珩那骨节分明、此刻正无意识轻叩桌面的手指上——那细微的动作,泄露了他内心并非如表面那般平静。
室内有短暂的沉默。茶香氤氲,却化不开那份无形的凝重。
片刻后,萧景珩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极轻,仿佛只是呼出了一口胸中的浊气。他再次抬眸看向梁婉清,目光变得深邃了几分,语气依旧平和,却添了一抹难以言喻的沉凝:
“梁兄在京中,见多识广。当知这世间之事,有时并非表面所见那般简单。树欲静而风不止…商海浮沉,所求不过一个‘稳’字。然有时,并非你谨守本分,便能安然无恙。”
他微微停顿,似在斟酌词句,最终缓缓道:“或许是景珩才疏学浅,行事或有疏漏,引人侧目。亦或是…不经意间,碍了某位贵人的眼吧。”
话语至此,已然带上了几分隐晦的暗示。“京中”、“贵人”、“碍了眼”……这些词语串联起来,指向性已颇为明确。
梁婉清眸光一闪,心中豁然开朗。果然!并非商业竞争,也非寻常吏员索贿,而是来自更高层面的、有针对性的打压!联想到他院试的遭遇,这“贵人”的身份,几乎呼之欲出。
她并未点破,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声音放缓了些:“原来如此。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萧兄才华初显,便有此等际遇,虽令人扼腕,却也在情理之中。”
她话语中带着理解,也有一丝淡淡的惋惜,却并无丝毫畏惧或退缩之意。
萧景珩看着她平静的神色,心中微微一动。这位“梁清”兄,看似游学士子,但其气度见识,总觉非同一般。她似乎总能轻易理解他境遇中的微妙之处。
“多谢梁兄体谅。”萧景珩笑了笑,那笑容里多了几分真诚,少了几分客套,“些许风雨,不足挂齿。景珩虽不才,却也深信,只要自身立得正,根基打得牢,纵有狂风骤雨,亦难摧折。”
他的语气重新变得坚定起来,方才那一丝沉重仿佛被悄然拂去,眸中再次亮起那种梁婉清所熟悉的、内敛而自信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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