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服私访归来,萧景珩心中已如明镜一般。涿县积弊之深,远超他初时的想象。吏治腐败、胥吏贪猾、乡绅勾结,如同层层蛛网,缠绕着这片土地,吸食着民脂民膏。县衙内的卷宗混乱,不过是冰山一角;王主安、赵德明等人的阳奉阴违,才是症结所在。若不能首先肃清县衙,整饬吏治,任何惠民之策都将寸步难行。
他没有急于发作,而是继续不动声色地查阅卷宗,偶尔召见各房胥吏头目问话,态度平和,问的却多是关键细节,如某项税赋的具体征收流程,某笔河工款项的经手人与核验记录。他敏锐地发现,户房一个名叫钱贵的老书吏,掌管田赋册籍多年,每每问及田亩数据与实际征收的差异,便眼神闪烁,言辞支吾;而工房一个叫孙福的典吏,负责管理河工物料,提及去年水患后堤坝修缮的用料清单时,更是前言不搭后语,漏洞百出。此二人,皆是王主安、赵德明颇为倚重的“得力”手下。
时机已然成熟。
这日清晨,萧景珩并未如常在后衙书房阅卷,而是传下令去,命县丞、主簿及六房所有胥吏头目,齐集二堂议事。众人闻讯,心中惴惴,不知这位年轻知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二堂之上,萧景珩端坐主位,神色平静,目光却锐利如刀,缓缓扫过堂下众人。王主安依旧面带惯有的圆滑笑容,赵德明则低眉顺眼,看不出喜怒。其余胥吏则大多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
“今日召集诸位,”萧景珩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乃是为厘清本县政务,整肃纲纪。本官到任已有些时日,查阅卷宗,体察民情,深感诸多事务,亟待规范。”
他话锋一转,直接点名:“户房书吏钱贵。”
钱贵一个激灵,慌忙出列:“小……小人在。”
“本官问你,去岁秋粮征收,册载上等田亩共计三千五百顷,为何实际入库粮秣,折算下来,仅对应两千八百顷之数?余下七百顷田赋,何在?”萧景珩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钱贵额头瞬间冒出冷汗,支吾道:“回……回县尊,或……或是册籍有误,或……或是灾免部分未能及时核销……”
“册籍有误?”萧景珩冷笑一声,从案上拿起一叠票据,“这是本官令人从民间查访所得,部分农户缴纳赋税的票据存根,其上田亩等级、数额,与你户房存档的催缴单存根,多有不合!且据本官所知,去年水患,朝廷明令受灾田亩可酌情减免,为何减免名单由你拟定,却多有优亲厚友、欺压贫户之举?这其中的差价,又流向了何处?”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钱贵更是面如土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县尊明鉴!小人……小人一时糊涂……”
萧景珩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又喝道:“工房典吏孙福!”
孙福腿一软,也跪了下来。
“去年水患后,朝廷拨付河工银三千两,用于加固李家洼至清水河段堤防。账册记载用工料银两千五百两,余五百两为杂支。然本官亲往查看,所谓加固之堤,单薄如纸,用料粗劣!且据招募民夫所言,实际工钱克扣近半!你这账目,是如何做的?那贪墨的银两,又落入了谁的口袋?”
孙福浑身发抖,语无伦次。
萧景珩不再看他们,目光转向王主安和赵德明,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王县丞,赵主簿,此二人皆是你等直接管辖。钱粮、河工,乃县政重中之重,出现如此纰漏,你二人,可有话说?”
王主安脸上的笑容早已僵住,汗珠顺着鬓角流下,勉强道:“下官……下官失察,请县尊恕罪!” 赵德明则脸色阴沉,低头不语,心中暗骂钱贵、孙福办事不密,也惊惧于萧景珩手段之凌厉、调查之细致。
“失察?”萧景珩冷哼一声,“怕是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暗中授意吧!” 他不再客气,当众宣布:“钱贵、孙福,贪墨公款,欺上瞒下,证据确凿!来人!摘去他们的吏员巾服,押入大牢,待本官详查后,依律严惩!”
早有准备的衙役应声上前,将瘫软如泥的二人拖了下去。堂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萧景珩这雷霆手段震慑住了!
处置了蠹虫,萧景珩语气稍缓,但依旧威严:“肃贪惩劣,乃为清明吏治。然,破旧亦需立新。” 他目光扫过众人,落在角落一个一直沉默寡言、穿着洗得发白吏服的中年书吏身上,“刑房书吏,周正。”
周正一愣,连忙出列躬身:“小人在。”
萧景珩道:“本官查阅卷宗,见你负责的刑名档案,虽案件繁杂,却整理得条理清晰,注解详实。更难得的是,有几桩涉及乡绅欺压良善的旧案,卷宗内竟有你不顾上官呵斥、坚持记录的原始证词。虽最终未能昭雪,然你之尽责耿直,本官看在眼里。”
周正没想到县尊竟如此关注自己,一时激动,声音微颤:“小人……小人只是尽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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