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合作社门口的黑板还挂着“312”的粉笔字,李慕白正蹲在筐边分苗,手刚抓起一株嫩秧,王铁柱就撞开了院门,手里举着一张油印纸,脸黑得像锅底。
“慕白!出事了!镇上贴公告了——咱那片地,划成‘湿地保护区’了!”
李慕白手一抖,秧苗掉进泥里。
“你说啥?”
“政府规划!红头文件!从今往后,不准搞农业开发,不准建棚,不准抽水灌溉!违者按破坏生态论处!”王铁柱喘着气,“我亲眼看见赵老汉家门前贴的,盖着县革委会的章!”
李慕白没吭声,接过那张纸。油墨还没干,标题是《关于设立青溪河流域湿地生态保护区的通告》。落款日期是昨天下午三点——正是省城电视台摄制组刚走的时候。
他盯着“保护区范围示意图”看了足足一分钟,手指慢慢移到地图中央那片被红线圈住的区域——三百亩黄金西红柿田,还有刚翻整好的育苗区,全在里面。
“这地……我承包合同才签三年。”他声音低,“还有两年才到期。”
“合同……现在怕是顶不住政策了。”王铁柱搓着手,“听说上面要派巡查队,下周就来丈量边界。”
李慕白把纸折好,塞进衣兜,转身进屋。他从床底翻出那份盖着红章的承包协议,一页页翻看,指尖停在“土地用途”那一栏。他记得当初签合同时,老支书特意叮嘱过:“这地虽靠河,但历来是旱田,不算生态敏感区。”
可现在,政策变了。
苏婉清端着早饭进来时,李慕白正坐在桌前,面前摊着承包合同和那张油印公告。她看了一眼,饭碗轻轻放下。
“是真的?”
“章是真的,文件格式也是真的。”他抬头,“但没人通知我,也没走听证程序。就这么一纸公告,三百亩地,说收就收?”
苏婉清咬了咬唇:“村里已经开始传了,说你得罪了上头,这是变相报复。”
“放屁。”王铁柱一拍桌子,“他刚上电视,给县里长脸,这时候收拾他?不合常理。”
李慕白摇头:“不一定是报复。可能是上面换了思路,真要搞生态保护。”他顿了顿,“问题是,他们知不知道这块地现在是谁在种?种的是什么?”
三人沉默。
中午,老支书拄着拐杖来了。他看了公告,又看了合同,半天没说话。最后才叹口气:“这规划,是省里定的,县里执行。咱们村那片地,正好在青溪河弯道上,说是‘候鸟迁徙停歇地’……上面有令,必须退耕还湿。”
“那我们的菜怎么办?”王铁柱急了,“订单都排到下个月了!”
“合同有补偿条款。”老支书看着李慕白,“但补偿不会按市场价,顶多给个青苗费。”
李慕白盯着窗外那片绿油油的菜田,风吹过,叶子翻出银白的背面,像一片海。
他知道,这不是赵天雄搞的鬼,也不是李富贵能左右的。这是一股他从未真正对抗过的力量——政策的洪流。
但他更清楚,一旦失去这块地,合作社的根基就断了。
他站起身,把合同折好,放进抽屉。
“支书,我想知道,这规划,还能不能商量?”
“有没有可能,让种地和保护生态,不打架?”
老支书看着他,眼神复杂:“你想走多远?”
“远到不让三百亩心血,白流。”
老支书没立刻回答,而是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烟纸,慢悠悠卷了根烟,点上,吸了一口。
“省里文件下来,县里就得执行。但执行方式,多少还能讲点人情。”他吐出一口烟,“比如,保护区划是划了,可边界能不能微调?用途能不能变通?这些,得有人去问。”
“问谁?”
“县革委会农林组。”老支书眯着眼,“他们管地,也管补偿标准。你要是想争,就得去问清楚——这地,到底是‘必须退耕’,还是‘可以协商’。”
李慕白点头:“那我现在就动身。”
“别急。”老支书拦住他,“你现在去,人家连门都不让你进。得先搞清楚几个事:第一,这规划是不是最终版?第二,有没有听证或申诉流程?第三,补偿标准怎么算?”
苏婉清立刻接话:“我去供销社,找他们要一份完整的文件复印件。他们跟县里有往来,肯定有存档。”
王铁柱也站起来:“我去镇上邮电所,查查最近有没有相关电报或通知。顺便打听,巡查队到底哪天来。”
李慕白看着两人:“行。咱们分头行动,天黑前回来碰头。”
老支书临走前拍了拍他肩膀:“慕白,这回不是跟人斗,是跟规矩斗。规矩硬,但也不是铁板一块。你得讲理,也得讲法。”
李慕白笑了笑:“我懂。讲理之前,先得把理攥在手里。”
苏婉清骑车去镇上时,顺路拐进了供销社。她把自行车靠墙一撑,推门进去,柜台后的刘主任正低头看报纸。
“刘叔,县里出的那个湿地保护区公告,您这儿有复印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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