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卯时,战粮坊的蒸笼刚冒头一缕白汽,苏晏清正对着新出的金匙饼核对火候,便见沈砚掀帘而入,袖口沾着星点墨迹:“兵部急使在祭酒处候着,说是北境战报有异。”
她的手在竹筛上顿住,筛中金黄的面饼还带着余温,麦香裹着骨油香直往鼻尖钻。
上回闻到这味道,还是三日前深夜,小帮厨撞开灶房门,染血的战报在她掌心烫出个印子——如今这印子还在,北境的阴云却更浓了。
“萧大人也在。”沈砚补了一句,喉结动了动,“说是敌军粮里查出了苦心蚀神散。”
苏晏清的指甲掐进竹筛边缘。
苦心蚀神散,她曾在祖父的医食手记里见过,微量可致头痛昏沉,若随军粮扩散……她想起萧决说过,当年他中此毒时,连刀都握不稳。
北境边军若都成了病夫,三千里防线便成了纸糊的。
“走。”她扯下沾着面屑的围裙,动作比往日快了三分,“把前日重检的批次簿带着。”
东暖阁的炭火烧得正旺,萧决立在窗边,玄色官服衬得脸色更冷。
他手中捏着半块军粮饼,指节泛白,见她进来,直接将饼拍在案上:“咬开。”
苏晏清接过,指甲在饼沿一抠,内里竟泛着极淡的青。
她瞳孔微缩——这是显味粉过量的迹象。
鲜味粉本是她为提鲜加的鱼露粉,若被替换成含毒的……
“边军传回的样本,和你改良的金匙饼纹路分毫不差。”萧决的声音像淬了冰,“连压模的菊花印都一样。”他转身时,袖角带起一阵风,案上的战报哗啦啦翻页,“更巧的是,这毒方,和二十年前毒我的那碗药,出自同个药童的手。”
苏晏清的指尖发冷。
二十年前,正是苏家蒙冤的年份。
她望着案上泛青的饼,忽然想起祖父临终前攥着她的手:“清儿,厨子的刀能救人,也能杀人,你要分得清。”那时她只当是训诫,此刻才懂,原来她的“活人粥”,真有可能变成杀人的刀。
“立即停发所有未盖‘金匙印’的军粮。”她脱口而出,“金匙印是我用显味粉调的印泥,真饼遇水会显金纹,假的……”她指了指泛青的饼,“会发乌。”
萧决眯起眼:“重检需要人手。”
“让陈莽带武学弟子查。”她话音未落,沈砚已急得直搓手:“陈莽最护短,他门下弟子多在军膳队当差,若查出内鬼,他怕是要掀了祭酒的桌子!”
“所以要让他亲自查。”苏晏清转向萧决,“陈莽要的不是清白,是护着他的兵。若他查不出问题,边军不会疑他;若查出问题……”她顿了顿,“他会亲手斩了那叛徒,比谁都狠。”
萧决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片刻,忽然低笑一声:“你倒是把人心摸得透。”他转身取了案头的令牌,“去武学找他,我让玄镜司的人跟你同去。”
武学演武场的铜锣正响,陈莽赤着上身,正带着弟子们砸石锁。
石锁撞地的闷响里,他望见苏晏清踏过青石板,发间的银簪在日光下一闪——那是前日他莽撞时,她护着鼎沿的模样。
“陈教头。”苏晏清递上一卷名单,“这三十人,是你门下在北境军膳队的弟子。”她指了指名单末尾的红圈,“昨日兵部急报,这五人所在的粮站,军粮最先出问题。”
陈莽的手攥紧了石锁,指节发白:“你什么意思?”
“他们若被当作通敌的,斩首令三日后到。”苏晏清的声音轻,却像锤子砸在他心口,“你护得了五个,护得了三十个?护得了三十个,护得了三千里边军?”
演武场忽然静了。
弟子们停下动作,石锁砸在地上的闷响连成一片。
陈莽望着她身后玄镜司的暗卫,又望着名单上熟悉的名字——那是他手把手教刀枪的小子,是去年还给他送过家乡腌菜的娃。
“我要你当军粮巡检使。”苏晏清从袖中摸出枚铜牌,铜面刻着“御膳巡检令”五个字,边缘已磨得发亮,“这是我祖父当年监察贡膳的信物。今日我以军膳司协理的权柄,授你三日权柄,带亲信弟子押运新粮北上,沿途查粮。”
陈莽的目光钉在铜牌上。
七十年前,御膳巡检令能直入御膳房查账,连尚膳监都得避让三分。
他忽然想起前日那锅残羹,苏晏清说“留着渣才能尝真味”——原来她早把局布到了这儿。
“你图什么?”他粗声问。
苏晏清望着演武场边的老槐树,树桠间挂着弟子们的汗巾,风一吹,像面面小旗:“我图三千里边军能吃上热饭,图他们举刀时手不抖,图……”她转头看他,“图你陈教头的刀,永远不砍自己人。”
陈莽的喉结动了动。
他忽然单膝跪地,石锁“当啷”砸在地上:“末将遵令。”
当夜,战粮坊后巷的狗突然狂吠。
崔嬷嬷端着药碗进来时,鬓角沾着草屑:“尚膳监的人摸进后巷了,我瞅见他们往模具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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