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秤官的话音撞进苏晏清耳膜时,她正盯着皇帝袖口那道极浅的青灰色药渍——和昨日暗匣里祖父手札上记载的赤心散染痕分毫不差。
粥底被换了?她指尖在案上一蜷,盐罐在玉案上磕出轻响,何时发现的?
五更天值夜的膳婢闻到异香。小秤官喘得厉害,额角的灶灰被冷汗洇成深灰,奴才赶去时,原粥底已经被倒去御河,只留了半锅残浆在灶上。
皇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震得龙纹朝服都在发颤。
苏晏清抬头时,正看见他喉结上下滚动,眼底浮起病态的潮红——这是赤心散过量的征兆。
她喉头一紧,顾不得礼仪便趋前半步:陛下且慢,臣这就去查。
皇帝攥着龙案的指节泛白,查清楚,是谁连朕的早饭都要动手脚。
萧决的目光扫过来,玄色官服上的云纹暗绣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他按剑的手松了松,无声朝她颔了颔首。
苏晏清接过小秤官递来的锦帕裹住手,转身时广袖带起一阵风,吹得御案上的《御膳房总管名录》哗哗翻页,恰好停在苏承安三个字上——那是她祖父的名字。
宫心膳坊的灶火还未完全熄灭。
苏晏清蹲在灶前,瓷碗里盛着半凝固的米浆,表面浮着层极淡的油花。
她凑近些,鼻尖微动——苦,极淡的苦,底下还埋着缕甜,像浸了蜜的陈皮。
取火折子。她对阿阮道。
火苗凑近碗沿时,米浆里突然腾起一缕细烟,混着股沉水香。
苏晏清瞳孔微缩——这是先帝晚年最爱的檀香,她曾在太庙里闻过,混着松脂与老木的气息,连御书房的帷幔都浸着这味。
阿阮,去滋味阁取近七日御膳接触者名录。她将碗推给小秤官,你去太医院,找张院正确认这药粉成分。
滋味阁的木架上,三百六十册《御膳接触录》按日码得整整齐齐。
苏晏清翻到最近七日的记录,指尖在初七那页停住——御前总管的贴身小宦官福顺,当值后竟去了城南的普济寺。
普济寺?阿阮捧着名录凑过来,那庙香火最盛的是送子观音,福顺一个阉人去那儿做什么?
苏晏清的指甲掐进名录边缘。
先帝晚年迷信方术,常命近侍去普济寺取安神香灰——这是她在宫史里读到的。
她合上名录时,小秤官正从太医院跑回来,额角的汗珠子摔在青石板上:张院正说,这药粉主成分是赤心散,但多了檀香粉,和先帝用的宁神散方子......像极了。
有人在用先帝的规矩,继续喂药。苏晏清将名录重重拍在案上,墨迹在二字上晕开个深点,当年他们借我祖父的灶下毒,如今又借先帝的香下毒。
玄镜司的大牢里,霉味混着铁锈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萧决站在牢门前,望着蜷缩在草席上的高德全。
这个曾掌着内侍省的太监瘦得脱了形,眼窝凹成两个黑洞,只有听见脚步声时,才缓缓抬了抬下巴。
高公公,你焚的账册里,可还有继任者的名字?萧决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
高德全笑了,笑声里带着破风箱似的嘶鸣:萧都督,你当这是割韭菜?
割了一茬,还会有下一茬。
只要君王需要稳着性子,需要压着那点像他爹的躁火......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便有人愿当这喂药的手。
你萧决,不也在替天下背罪?
萧决的指节在腰间玄铁令牌上扣出白印。
他望着高德全眼底的疯狂,忽然想起昨夜苏晏清递来的盐罐——罐底那层靛蓝的药渍,和皇帝袖口的痕迹,和二十年前那桩旧案里的毒,竟连成了线。
加镣,严看。他转身时,牢门在身后合上,莫让他见任何人。
宫心膳坊的后灶支起了两口铁锅。
明灶的炊烟照常往御膳房飘,暗灶的锅却用湿布蒙着,阿阮守在旁边,手里攥着块刻着字的木牌。
苏晏清站在两灶之间,看明灶的膳夫往粥里撒了把枸杞,又看暗灶的小厨娘原样复刻,连枸杞的颗数都不差。
第三日卯时三刻,阿阮端着暗灶的粥罐冲进她的屋子,罐盖掀开时,米香里裹着缕极淡的苦甜。
苏晏清的银针扎进粥里,针尖又染成了靛蓝。
查送米的人。她将银针在烛火上烤了烤,最近七日送米的膳夫,谁和高德全有旧?
小秤官的情报来得很快。
送米的老周是高德全的同乡,三个月前女儿被荐入宫中,至今没往家里递过片纸。
苏晏清望着老周的画像——眼角有道疤,是十年前在御膳房切菜时被菜刀划的。
阿阮,她翻出坛腌酸笋,你拿这个去浣衣局。
老周的女儿小荷,这两日该犯酸水了。
当夜子时,宫心膳坊的后门被叩得响。
老周跪在青石板上,膝盖压着那坛酸笋,哭得肩膀直颤:苏主厨,求您救救小荷......福顺公公说,只要每月初七往粥底撒药粉,小荷就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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