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在密室四壁跳跃,映得黑玉座椅如冥府王座。
沈知微猛地掀翻铜炉,青烟如蛇腾起,在空中扭曲成一道道怨咒般的纹路,顺着地缝蜿蜒而下——那是“香脉”的根络,贯穿九城地底,一旦引爆,整座焚香台将化为毒瘴渊薮,百里之内,生灵尽腐。
“我既入局,便不容你收场!”他嘶吼,指尖香针疾点七处要穴,引动香脉共鸣。
刹那间,地底传来低沉嗡鸣,仿佛万千冤魂在泥土中挣扎苏醒。
可那青烟刚一入地,竟如遇寒冰般凝滞不前。
老药癫跪伏于地,银针自指尖连出七道细若游丝的银线,深深刺入石缝。
他白发散乱,口中念念有词:“无香土渗脉七日,香毒遇之则凝,你这‘引魂瘴’,不过是一团死气!”
原来早在三日前,苏晏清便命人将太医署秘藏的“无香土”碾为粉末,借雨水顺沟渠渗入地脉。
此土生于极阴之地,天生克制一切香引之术,是“香政”最惧之物。
她早知香主执念深重,必会亲临焚香台启动终局,于是以味为饵,以土为盾,静候其入瓮。
地底嗡鸣戛然而止。
就在此时,轰然巨响撕裂雨幕!
整面石墙崩塌,玄镜司铁卫如黑潮涌入,刀光映着火色,寒意逼人。
萧决立于最前,玄袍猎猎,手中长刀未出鞘,眼神却已锁死沈知微。
“玄镜司办案,私炼味奴、毒控香脉者,就地拘押。”
沈知微冷笑,缓缓抬手,揭下面具。
那一瞬,连萧决瞳孔都骤缩。
那是一张本该埋葬在皇陵碑文里的脸——眉骨高耸,鼻梁如刃,眼角一道旧疤蜿蜒至鬓,正是十年前“病逝”的先帝御前香官、掌管宫中祭祀熏香的沈知微!
“十年了……你们焚我宅邸,毁我名声,说我勾结外邦,私炼迷魂香,可曾查过一纸实证?”他声音沙哑,却字字如钉,“我不是叛臣!我只是……想让这吃人的世道,少一点苦!”
他指着自己麻木的双腿:“我妻因产难痛极而疯,咬舌自尽;我儿高热三日,哭到失声。太医说‘痛乃天理’,可我就问一句——人,非得受这种罪吗?”
他双目赤红:“‘回魂引’能断痛觉,能让将死者安眠如梦。我不过想救一人,却被斥为妖术,满门流放。我隐姓埋名十年,炼香奴、控味狱,不是为了权,是为了证明——这天下,不该以痛为常!”
密室内一片死寂,唯有炉灰余烬噼啪作响。
忽然,门外风雨中传来脚步声。
缓而稳,不疾不徐。
众人回首,只见苏晏清立于残破门框之下,一身素白深衣已被雨水浸透,发丝贴额,却仍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羹汤,袅袅白气在冷雨中升腾,如魂归故里。
她未看萧决,也未看铁卫,只望着沈知微,轻声道:“你说要免人痛苦,可你可曾问过,他们愿不愿用神志换无痛?”
她上前一步,将那碗“雪底红梅羹”递出:“这是我十五岁那年,为病母所创。她患骨痨,日日剧痛,却从不肯服麻药。她说——‘苦能忍,味不能丢。’”
风骤停,雨似也迟疑。
“你烧了太医署,毁了医典,却忘了——医者,先医人心。你用香控人神识,把活人变成无思无感的傀儡,那和杀人,有何分别?”
沈知微的手剧烈颤抖,香针尖端几乎触及她眉心,却又迟迟未落。
苏晏清闭上眼,唇间默念。
刹那间,膳政司内,三名幸存的味奴同时抱头跪地,冷汗淋漓。
小铃铛站在檐下,轻轻一摇铜铃——清音入云,无形波纹扩散百里。
那一刻,所有曾尝过“雪底红梅羹”的人——无论牢中死囚、市井百姓、宫中杂役——都在梦中睁开了眼。
他们舌尖泛起那抹清冽梅香,耳边响起低吟,起初细微,继而汇流成潮:
“雪底红梅……红梅落雪……”
声浪无形,却如潮水灌入密室,冲刷着每一寸石壁,每一道香脉。
沈知微猛然踉跄后退,面如死灰。
沈知微踉跄后退,背脊重重撞上焦黑的石壁,火光在他瞳孔中跳跃,却照不进那片早已枯竭的深渊。
耳边轰鸣的不再是钟鼓礼乐,而是无数声音交织成的炼狱哀歌——母亲临终前断续的喘息、幼子被烈火吞噬前那一声未尽的“爹”、味奴们在暗室中无意识啃噬铁栏的咯吱声……这些声音,曾被他用香雾封存、用机关隔绝,如今却被一碗“雪底红梅羹”唤醒,如刃剜心。
他双目赤红,猛地抬手砸向中央香炉。
青铜崩裂,香灰四溅,那凝聚十年执念的“引魂瘴”根脉寸寸断裂,地底传来沉闷的爆裂声,仿佛大地也在悲鸣。
火焰顺着断裂的香脉窜出,舔舐着梁柱,浓烟滚滚而起,整座焚香台开始震颤。
萧决一步抢前,玄袍翻飞,伸手欲拽苏晏清撤离。
可她竟不退反进,指尖死死扣住门框,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等一等——他还未说出‘九百味童’的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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