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宫墙内外却已暗流汹涌。
苏晏清回到膳政司时,天光尚早。
檐角铜铃轻响三声,阿麦已在廊下候着,手中捧着一卷尚未装订的册子,纸页泛黄,墨迹犹新——正是“心锁灶”全过程的笔录。
“大人,都记下了。”阿麦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坚定,“从焚灶起火,到残奴共鸣,一字未删。”
苏晏清接过册子,指尖拂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能触到那一夜幽蓝火焰跳动的温度。
她沉默片刻,提笔在首页写下一行朱批:“此为《食政法典》首章,永世不得擅改。”
随即召令膳政司诸吏齐聚正堂,亲自宣读新规:“凡涉安神、定志、宁神之膳,须经膳政司备案,违者以‘毒膳’论罪。”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低垂的眉眼,“今后天下灶火,皆归食察司统辖。百姓可诉,百官可查。”
诏书由她亲拟,翌日便呈递御前。皇帝览毕,久久不语,终是准奏。
一道金口玉言自此传遍朝野:三品以上官员,每月须将饮食记录如实上报食察司,违者停俸三月,再犯者贬职查办。
消息传出,满朝哗然。
有老臣怒斥“妇人干政,乱纲坏典”,也有清流讥讽“一勺汤羹竟比御史台还利”。
可当第一个因隐瞒药膳被停俸的礼部尚书灰头土脸走出宫门时,百官终于明白——这位看似温婉的女相,手中执的不是锅铲,而是刀。
民间却是一片欢腾。
市井酒肆纷纷贴出“本店所售,皆经食察备案”的红榜;灾民安置点的炊烟里,第一次飘出了安心的气息。
街头巷尾有人笑言:“从前怕吃错饭丢了命,如今连皇上喝什么汤都要报备,谁还敢下毒?”
而此时,玄镜司地牢深处,烛火摇曳。
味灯僧盘坐于铁栏之内,掌心一点微焰静静燃烧,映得四壁鬼影幢幢。
萧决立于栅前,黑袍如夜,眸光冷锐:“你守这火,究竟为谁?”
味灯僧抬眼,嘴角勾起一抹讥诮:“都督明知故问。只要还有人用味控人,用香迷心,我就不能灭。”
话音未落,脚步已至。
苏晏清走了进来,手中托着一只素瓷碗,热气渺渺,汤色澄净,无油无盐,唯有一片薄葱浮于其上。
“清汤寡水盏。”她将碗放在地上,“这是我祖父常说的一道‘初心菜’——没有诱惑,没有遮掩,只有一口真味。”
她看着味灯僧,语气平静:“你守火,是为唤醒被封之味;我守人,是为还百姓自主之权。从今往后,每一口饭,该由吃饭的人自己定滋味。”
说着,她取出一幅拓印图,轻轻贴在牢墙之上——正是那枚“封味陶罐”的全形摹本,罐身铭文清晰可辨,下方一行小字:“封者非味,乃人心之贪。”
味灯僧凝视良久,掌心火焰忽然剧烈晃动,如同风中残烛。
“你若再点火,”苏晏清淡淡道,“我就再封一罐。”
话落刹那,那团维持了二十年不熄的掌心火,终于颤了颤,缓缓熄灭。
与此同时,太庙地下窖室,寒气刺骨。
小封坛跪在最深处的地砖前,双手微微发抖。
他奉命巡查历代储火陶罐,却发现其中一只——正是曾盛放“赤心散”残渣的旧罐——外壁竟渗出一丝晶莹蜜露,黏稠如泪,散发着极淡的甜腥气。
他认得这种味道。
小时候听师父说过:毒入骨髓,反生回甘。
这是“赤心散”欲破封而出的征兆。
他不敢耽搁,连夜上报。
苏晏清赶到时,地窖已被玄镜司封锁。
她蹲下身,取铜勺轻轻刮下那滴蜜露,闭目凝神,接入“味联”。
刹那间,幻象骤起——
紫宸殿偏阁,香炉袅袅升起青烟,一名内侍模样的黑影背对而立,手中正倾倒某种粉末入茶盏。
四周寂静无声,唯有钟摆滴答,像是在倒数某种重启的时刻。
她猛地睁开眼,额角沁出冷汗。
“封味……不是结束。”她低声自语,“有人想重炼‘安神汤’。”
阿麦见她神色不对,急忙上前:“大人?”
苏晏清缓缓起身,拍去衣角尘灰,面上却已恢复平静。
她望向地窖穹顶,那里悬挂着七盏熄灭的青铜灯,象征七位幸存的“残奴”曾经失去的味觉。
“把这张图,”她指向墙上刚刚拓下的“封味陶罐”摹本,“拓一百份。”
阿麦一怔:“送去何处?”
苏晏清唇角微扬,眼神却锋利如刃。
“城中每一家膳铺,每一处军营灶台,每一个灾赈粥棚。”她缓缓道,“我要让所有人知道——
这世上,再没有秘密的味道。
夜色如墨,京城的街巷在初雪覆盖下静得仿佛连呼吸都凝滞了。
然而在这片沉寂之中,一种无声的骚动正悄然蔓延。
苏晏清立于食察司堂前,月光斜照,手中那柄铜勺边缘泛着冷冽银辉,像一弯裁开暗夜的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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