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浸阶,冷宫的铜铃在风中断续作响,像是被遗忘多年的呜咽。
阿嗅蜷在膳政司偏殿墙角,双臂环膝,身子微微发抖。
他不敢抬眼,不敢呼吸太深,仿佛空气里还飘着那缕无形却噬魂的“雪底红梅”。
火光一跳,他猛地缩头,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苏晏清端着瓷碗走来,脚步极轻,裙裾未惊尘。
她蹲下,将温热的米汤递到阿嗅唇边。
那汤色如乳,无香无味,只有一点微不可察的甜意,是她以三年陈糯米慢煨,去尽杂质后的纯粹。
“喝一点。”她声音柔和,却不容抗拒,“你不用再闻了,从今往后,你只闻你想闻的。”
阿嗅颤抖着张口,米汤滑入喉咙,暖意缓缓流进肺腑。
他忽然抽泣起来,泪水砸进碗中,断断续续地吐出三个字:“香……藏……母。”
苏晏清执碗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
香藏母?
她眸光微闪,思绪如丝线逆溯——洛明徽之母,老香奴,先帝朝最后一位掌熏香案的宫女,因一句“味能劫君,香可乱国”被斥为疯癫,囚于冷宫三十载,再无人问津。
而“香藏母”,是隐语?是线索?还是……疯人呓语中藏着的真相?
她放下碗,指尖拂过阿嗅湿漉漉的额发,低声道:“睡一会儿,这里不会再有烟。”
翌日寅时三刻,天光未启,苏晏清独自踏入冷宫。
荒草蔓阶,蛛网封门。
残破的檐角垂着铁链,锁着一只早已熄灭的熏炉。
她推门而入,腐木气息扑面而来。
屋内烛火摇曳,映出一道佝偻身影——老香奴披发赤足,绕柱而行,口中反复吟唱:
“梅不开,火不熄,舌尖血,换太平……梅不开,火不熄,舌尖血,换太平……”
歌声凄厉,如咒如诉。
苏晏清静静立着,从袖中取出一片薄如蝉翼的熏片——正是昨夜“雪底红梅”的余烬所制,未经点燃,仅存一丝残息。
她轻轻递出。
老香奴猛然止步,双眼骤睁,浑浊的眼球瞬间充血。
她一把夺过熏片,狠狠按在鼻前,深深一嗅——
“这不是梅!”她尖叫起来,声音撕裂夜空,“是锁心灶的灰!他们烧了七灶,烧了孩子,烧了命!七口炉,七条魂,活鼻祭香,魂不得归!”
她疯狂抓挠自己的脸,指甲划破皮肉,鲜血淋漓,又突然笑起来,笑声尖锐刺耳:“我闻到了……我又闻到了……他们都死了,只有我还活着……替他们闻着……”
话音未落,她身体一软,昏倒在地。
苏晏清立即上前探脉,忽觉指腹触到异样——老香奴十指指甲缝中,竟嵌着半片焦黑陶片。
她小心剔出,借着微光细看:边缘弧度古拙,纹路残缺,却与她暗中收藏的“封味陶罐拓印图”严丝合缝。
那是祖父留下的遗物图谱,记载着御膳房秘传陶器形制,其中一罐名为“承甘瓮”,专用于封存极致味感之物,百年不散。
而此陶片,正是其残骸。
她指尖微颤,心中寒意渐生——这不只是香,是祭。
是以人为薪,以命为引的邪祭。
与此同时,钦天监地库深处,萧决负手立于石门前,玄镜司暗卫已破开七重机关。
地底密室阴冷如墓,七口青铜炉并列排开,形如巨鼎,炉身刻满符文,炉底各自压着一块骨牌,上书生辰八字。
“查。”他声音冷冽。
片刻后,属官跪报:“回都督,七人皆在‘安神录’失踪名录之中,身份为幼年采选入宫的‘嗅奴’,籍贯、年龄、入宫时辰,皆与炉底铭文吻合。”
萧决眸色愈沉。
他缓步走近最中央的炉,揭开炉盖——炉底积灰寸许,灰中尚存未燃尽的香屑。
他取样入匣,命人速送香谱阁比对。
不久,香师颤声来报:“主料中含一味‘回甘残渣’,其分子结构……与苏正卿幼年所制‘甘露膏’高度一致,误差不足千分之一。”
萧决猛地抬头。
甘露膏——当年御膳苏家献给先帝的养生圣品,以三年蜜酿、九蒸九晒的玉露莲心制成,入口生津,回味无穷。
而苏晏清十岁便能独立调制,被誉为“舌底藏甘”。
如今,这味本应滋养帝王的良方,竟成了炼制控心之香的引子?
他指尖抚过香灰,眼中风暴翻涌。
与此同时,小香童被押至膳政司外堂。
他年不过十二,瘦弱沉默,面对审问始终低头不语。
直到阿嗅被人扶出,脸上还带着病态苍白。
小香童猛然抬头,瞳孔剧震,嘴唇哆嗦着,终于开口:“每夜子时,监正大人命我焚‘归心引香’……香灰必须由‘火鼻’试燃……否则,香不灵。”
“活鼻?”苏晏清站在屏风后,声音平静。
“是……是能闻出香魂的人。监正说,唯有纯净之鼻,才能唤醒香中意志……阿嗅是最后一人,若他也废了,就得再找新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